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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unday, December 11, 2022

楊修: 食之無肉,棄之有味

操屯兵日久,欲要進兵,又被馬超拒守;欲收兵回,又恐被蜀兵恥笑,心中猶豫不決。適庖官進雞湯,操見碗中有雞肋,因而有感於懷。正沈吟間,夏侯惇入帳,稟請夜間口號,操隨口曰︰「雞肋,雞肋。」惇傳令眾官,都稱「雞肋」。

行軍主簿楊修見傳「雞肋」二字,便教隨行軍士,各收拾行裝,準備歸程。有人報知夏侯惇,惇大驚,遂請楊修至帳中,問曰︰「公何收拾行裝?」修曰︰「以今夜號令,便知魏王不日將退兵歸也。雞肋者,食之無肉,棄之有味。今進不能勝,退恐人笑,在此無益,不如早歸。來日魏王必班師矣,故先收拾行裝,免得臨時慌亂。」夏侯惇曰︰「公真知魏王肺腑也。」遂亦收拾行裝,於是寨中諸將,無不準備歸計。

當夜曹操心亂,不能穩睡,遂手提鋼斧,遶寨私行。只見夏侯惇寨內軍士,各準備行裝。操大驚,急回帳召惇問其故。惇曰︰「主簿楊德祖,先知大王欲歸之意。」操喚楊修問之,修以雞肋之意對。操大怒曰︰「汝怎敢造言亂我軍心!」喝刀斧手推出斬之,將首級號令於轅門外。

原來楊修為人,恃才放曠,數犯曹操之忌。操嘗造花園一所,造成,操往觀之,不置褒貶,只取筆於門上書一「活」字而去,人皆不曉其意。修曰︰「門內添『活』字,乃『闊』字也,丞相嫌園門闊耳。」於是再築牆圍,改造停當,又請操觀之。操大喜,問曰︰「誰知吾意?」左右曰︰「楊修也。」操雖稱美,心甚忌之。

又一日,塞北送酥一盒至,操自寫「一合酥」三字於盒上,置之案頭。修入見之,竟取匙與眾分食訖。操問其故,修答曰︰「盒上明書『一人一口酥』,豈敢違丞相之命乎?」操雖喜而笑,心惡之。

操恐人暗中謀害己身,常吩咐左右︰「吾夢中好殺人,凡吾睡著,汝等切勿近前。」一日,晝寢帳中,落被於地,一近侍慌取覆蓋,操躍起拔劍斬之,復上牀睡,半晌而起,佯驚問︰「何人殺吾近侍?」眾以實對,操痛哭,命厚葬之。人皆以為操果夢中殺人,惟修知其意,臨葬時指而歎曰︰「丞相非在夢中君乃在夢中耳。」操聞而愈惡之。

操第三子曹植,愛修之才,常邀修談論,終夜不息。操與眾商議,欲立植為世子,曹丕知之,密請朝歌長吳質入內府商議。因恐有人知覺,乃用大簏藏吳質於中,只說是絹疋在內,載入府中。修知其事,逕來告操,操令人於丕府門伺察之。丕慌告吳質,質曰︰「無憂也,明日用大簏裝絹,再入以惑之。」丕如其言,以大簏載絹入,使者搜看簏中,果絹也,回報曹操,操因疑修譖害曹丕,愈惡之。

操欲試曹丕、曹植之才幹,一日令各出鄴城門,卻密使人吩咐門吏,令勿放出。曹丕先至,門吏阻之,丕只得退回。植聞之,問計於修,修曰︰「君奉王命而出,如有阻當者,竟斬之可也。」植然其言。及至門,門吏阻住。植叱曰︰「吾奉王命,誰敢阻當!」立斬之。於是曹操以植為能。後有人告操曰︰「此乃楊修之所教也。」操大怒,因此亦不喜植。

修又嘗為曹植作答教十餘條,但操有問,植即依條答之。操每以軍國之事問植,植對答如流,操心中甚疑。後曹丕暗買植左右,偷答教來告操,操見了,大怒曰︰「匹夫安敢欺我耶!」此時已有殺修之心,今乃借惑亂軍心之罪殺之。

羅貫中《三國演義》


Saturday, November 12, 2022

唐僧: 通打開來看看

那唐長老正行間,忽聞香風滾滾,只道是佛祖之禎祥,未曾隄防。又聞得響一聲,半空中伸下一隻手來,將馬馱的經輕輕搶去。諕得個三藏搥胸叫喚,八戒滾地來追,沙和尚護守著經擔,孫行者急趕去如飛。那白雄尊者,見行者趕得將近,恐他棒頭上沒眼,一時間不分好歹,打傷身體,即將經包捽碎,拋落塵埃。行者見經包破落,又被香風吹得飄零,卻就按下雲頭顧經,不去追趕。那白雄尊者收風斂霧,回報古佛不題。

八戒去追趕,見經本落下,遂與行者收拾,背著來見唐僧。唐僧滿眼垂淚道:「徒弟呀,這個極樂世界,也還有兇魔欺害。」沙僧接了抱著的散經,打開看時,原來雪白,並無半點字跡。慌忙遞與三藏道:「師父,這一卷沒字。」行者又打開一卷看時,也無字。八戒打開一卷,也無字。三藏叫:「通打開來看看。」卷卷俱是白紙。長老短嘆長吁的道:「我東土人果是沒福,似這般無字的空本,取去何用?怎麼敢見唐王?誑君之罪,誠不容誅也。」行者早已知之,對唐僧道:「師父,不消說了,這就是阿儺、伽葉那廝問我要人事,沒有,故將此白紙本子與我們來了。快回去告在如來之前,問他掯財作弊之罪。」八戒嚷道:「正是,正是,告他去來。」四眾急急回山無好步,忙忙又轉上雷音。

不多時到於山門之外,眾皆拱手相迎,笑道:「聖僧是換經來的?」三藏點頭稱謝。眾金剛也不阻擋,讓他進去,直至大雄殿前。行者嚷道:「如來,我師徒們受了萬蜇千魔,千辛萬苦,自東土拜到此處,蒙如來分付傳經,被阿儺、伽葉掯財不遂,通同作弊,故意將無字的白紙本兒教我們拿去。我們拿他去何用?望如來敕治。」佛祖笑道:「你且休嚷。他兩個問你要人事之情,我已知矣。但只是經不可輕傳亦不可以空取。向時眾比丘聖僧下山,曾將此經在舍衛國趙長者家與他誦了一遍,保他家生者安全,亡者超脫,只討得他三斗三升米粒黃金回來。我還說他們忒賣賤了,教後代兒孫沒錢使用。你如今空手來取,是以傳了白本。白本者,乃無字真經,倒也是好的。因你那東土眾生愚迷不悟,只可以此傳之耳。」即叫:「阿儺、伽葉,快將有字的真經,每部中各檢幾卷與他,來此報數。」

二尊者復領四眾,到珍樓寶閣之下,仍問唐僧要些人事。三藏無物奉承,即命沙僧取出紫金缽盂,雙手奉上道:「弟子委是窮寒路遙,不曾備得人事。這缽盂乃唐王親手所賜,教弟子持此沿路化齋。今特奉上,聊表寸心。萬望尊者將此收下,待回朝奏上唐王,定有厚謝。只是以有字真經賜下,庶不孤欽差之意,遠涉之勞也。」那阿儺接了,但微微而笑。被那些管珍樓的力士、管香積的庖丁、看閣的尊者,你抹他臉,我撲他背,彈指的,扭唇的,一個個笑道:「不羞,不羞,需索取經的人事。」須臾,把臉皮都羞皺了,只是拿著缽盂不放。伽葉卻才進閣檢經,一一查與三藏。三藏卻叫:「徒弟們,你們都好生看看,莫似前番。」他三人接一卷,看一卷,卻都是有字的。傳了五千零四十八卷,乃一藏之數。收拾齊整,馱在馬上;剩下的,還裝了一擔,八戒挑著。自己行囊,沙僧挑著。行者牽了馬,唐僧拿了錫杖,按一按毘盧帽,抖一抖錦袈裟,才喜喜歡歡,到我佛如來之前。

吳承恩《西遊記》第九十八回

司馬懿: 李勝此去,曹爽必不忌我矣

卻說何晏聞平原管輅明數術,請與論易。時鄧颺在座,問輅曰:「君自謂善易,而語不及易中詞義,何也?」輅曰:「夫善易者,不言易也。」晏笑而讚之曰:「可謂要言不煩。」因謂輅曰:「試為我卜一卦:可至三公否?」又問:「連夢青蠅數十,來集鼻上,此是何兆?」輅曰:「元愷輔舜,周公佐周,皆以和惠謙恭,享有多福。今君侯位尊勢重,而懷德者鮮,畏威者眾,殊非小心求福之道。且鼻者,山也;山高而不危,所以長守貴也。今青蠅臭惡而集焉,位峻者顛,可不懼乎?願君侯裒多益寡非禮勿履:然後三公可至,青蠅可驅也。」鄧颺怒曰:「此老生之常談耳!」輅曰:「老生者見不生,常談者見不談。」遂拂袖而去。二人大笑曰:「真狂士也!」

輅到家,與舅言之。舅大驚曰:「何、鄧二人,權甚重,汝奈何犯之?」輅曰:「吾與死人語,何所畏耶?」舅問其故。輅曰:「鄧颺行步,筋不束骨派不制肉,起立傾倚,若無手足:此為『鬼躁』之相。何晏視候,魂不守宅,血不華色,精爽煙浮,容若槁木:此為『鬼幽』之相。二人早晚必有殺身之禍,何足畏也?」其舅不罵輅為狂子而去。

卻說曹爽嘗與何晏、鄧颺等畋獵。其弟曹羲諫曰:「兄威權太甚,而好出外游獵,倘為人所算,悔之無及。」爽叱曰:「兵權在吾手中,何懼之有?」司農桓範亦諫,不聽。時魏主曹芳,改正始十年為嘉平元年。曹爽一向專權,不知仲達虛實。適魏主除李勝為荊州刺史,即令李勝往辭仲達,就探消息,勝逕到太傳府下,早有門吏報入。司馬懿謂二子曰:「此乃曹爽使來探吾病之虛實也。」乃去冠散髮,上擁被而坐;又令二婢夫策,方請李勝入府。

勝至前拜曰:「一向不見太傅,誰想如此病重。今天子命某為荊州刺史,特來拜辭。」懿佯答曰:「井州近朔方,好為之備。」勝曰:「除荊州刺史:非并州也。」懿笑曰:「你方從并州來?」勝曰:「山東青州耳。」懿大笑曰:「你從青州來也!」勝曰:「太傅如何病得這等了?」左右曰:「太傅耳聾。」勝曰:「乞紙筆一用。」

左右取紙筆與勝。勝寫畢,呈上。懿看之,笑曰:「吾病的耳聾了。此去保重。」言訖,以手指口。侍婢進湯,懿將口就之,湯流滿襟,乃作哽噎之聲曰:「吾今衰老病篤死在旦夕矣。二子不肖,望君教之。若見大將軍,千萬看覷二子!」言訖,倒在床上,聲嘶氣喘。李勝拜辭仲達,回見曹爽,細言其事。爽大喜曰:「此老若死,吾無憂矣!」

司馬懿見李勝去了,遂起身謂二子曰:「李勝此去,回報消息,曹爽必不忌我矣。只待他出城畋獵之時,方可圖之。」

羅貫中《三國演義》第一百零六回

孫大聖: 兩不相謝,彼此皆扶持也。

好大聖,拽開步,跳上獨木橋,搖搖擺擺,須臾跑將過去,在那邊招呼道:「過來,過來。」唐僧搖手。八戒、沙僧咬指道:「難難難。」行者又從那邊跑過來,拉著八戒道:「獃子,跟我走,跟我走。」那八戒臥倒在地道:「滑滑滑,走不得,你饒我罷,讓我駕風霧過去。」行者按住道:「這是甚麼去處,許你駕風霧?必須從此橋上走過,方可成佛。」八戒道:「哥啊,佛做不成也罷,實是走不得。」他兩個在那橋邊扯扯拉拉的耍鬥,沙僧走去勸解,才撒脫了手。

三藏回頭,忽見那下溜中有一人撐一隻船來,叫道:「上渡,上渡。」長老大喜道:「徒弟,休得亂頑。那裡有隻渡船兒來了。」他三個跳起來站定,同眼觀看,那船兒來得至近,原來是一隻無底的船兒。行者火眼金睛,早已認得是接引佛祖,又稱為南無寶幢光王佛。行者卻不題破,只管叫:「這裡來,撐攏來。」霎時撐近岸邊,又叫:「上渡,上渡。」三藏見了,又心驚道:「你這無底的破船兒如何渡人?」佛祖道:「我這船:『鴻濛初判有聲名,幸我撐來不變更。有浪有風還自穩,無終無始樂昇平。六塵不染能歸一,萬劫安然自在行。無底船兒難過海,今來古往渡群生。』」

孫大聖合掌稱謝道:「承盛意,接引吾師。──師父,上船去。他這船兒雖是無底卻穩,縱有風浪也不得翻。」長老還自驚疑,行者扠著膊子,往上一推。那師父踏不住腳,轂轆的跌在水裡,早被撐船人一把扯起,站在船上。師父還抖衣服,垛鞋腳抱怨行者。行者卻引沙僧、八戒,牽馬挑擔,也上了船,都立在之上。那佛祖輕輕用力撐開,只見上溜頭泱下一個死屍。長老見了大驚。行者笑道:「師父莫怕。那個原來是你。」八戒也道:「是你,是你。」沙僧拍著手,也道:「是你,是你!」那撐船的打著號子,也說:「那是你,可賀,可賀。」他們三人也一齊聲相和。撐著船,不一時,穩穩當當的過了凌雲仙渡。三藏才轉身,輕輕的跳上彼岸。有詩為證。詩曰:脫卻胎胞骨肉身,相親相愛是元神。今朝行滿方成佛,洗淨當年六六塵。

此誠所謂廣大智慧,登彼岸無極之法。四眾上岸回頭,連無底船兒卻不知去向。行者方說是接引佛祖。三藏方才省悟,急轉身,反謝了三個徒弟。行者道:「兩不相謝,彼此皆扶持也。我等虧師父解脫,借門路修功,幸成了正果;師父也賴我等保護,秉教伽持,喜脫了凡胎。師父,你看這面前花草松篁、鸞鳳鶴鹿之勝境,比那妖邪顯化之處,孰美孰惡?何善何兇?」三藏稱謝不已。一個個身輕體快,步上靈山。

吳承恩《西遊記》第九十八回

Sunday, June 9, 2019

玉環步,鴛鴦腳

「蔣門神」見了武松,心裡先欺他醉,只顧趕將入來。說時遲,那時快,武松先把兩個拳頭去「蔣門神」臉上虛影一影,忽地轉身便走。「蔣門神」大怒,搶將來;被武松一飛腳踢起,踢中「蔣門神」小腹上,雙手按了,便蹲下去。武松一踅,踅將過來,那隻右腳早踢起,直飛在「蔣門神」額角上,踢著正中,望後便倒。武松追入一步,踏住胸脯,提起這醋缽兒大小拳頭,望「蔣門神」臉上便打。

原來說過的打「蔣門神」撲手:先把拳頭虛影一影,便轉身,卻先飛起左腳,踢中了,便轉過身來,再飛起右腳。這一撲有名喚做 「玉環步,鴛鴦腳。」――這是武松平生的真才實學,非同小可。打的「蔣門神」在地下叫饒。武松喝道:「若要我饒你性命,只要依我三件事。」

施耐庵《水滸傳》第二十九回- 施恩重霸孟州道,武松醉打蔣門神

Saturday, August 12, 2017

跛足道人: 好便是了,了便是好。

可巧這日拄了拐掙扎到街前散散心時,忽見那邊來了一個跛足道人,瘋狂落拓,麻鞋鶉衣,口內念著幾句言詞道:

世人都曉神仙好,惟有功名忘不了。古今將相在何方?荒塚一堆草沒了!
世人都曉神仙好,只有金銀忘不了。終朝只恨聚無多,及到多時眼閉了!
世人都曉神仙好,只有姣妻忘不了。君生日日說恩情,君死又隨人去了!
世人都曉神仙好,只有兒孫忘不了。癡心父母古來多,孝順子孫誰見了!

士隱聽了,便迎上來道:「你滿口說些什麼?只聽見些『好了』『好了』。」那道人笑道:「你若果聽見『好了』二字,還算你明白!可知世上萬般『好』便是『了』,『了』便是『好』;若不『了』便不『好』;若要『好』,須是『了』。我這歌兒便叫《好了歌》。」

曹雪芹《 紅樓夢》

Saturday, January 24, 2015

孔明: 朽木為官,禽獸食祿

探子馬出軍前,大叫曰:「請對陣主將答話!」只見蜀兵門旗開處,關興、張苞,分左右而出,立馬於兩邊;次後一隊隊驍將分列;門旗影下,中央一輛四輪車,孔明端坐車中,綸巾羽扇素衣皂絛,飄然而出。

孔明舉目見魏陣前三個麾蓋,旗上大書姓名,中央白髯老者,乃軍師司徒王朗。孔明暗忖曰:「王朗必不說詞,吾當隨機應之。」遂教推車出陣外,令護軍小校傳曰:「漢丞相與司徒會話。」王朗縱馬而出。孔明於車上拱手,王朗在馬上欠身答禮。

朗曰:「久聞公之大名,今幸一會。公既知天命、識時務,何故興無名之師?」孔明曰:「吾奉詔討賊,何謂無名?」朗曰:「天數有變,神器更易,而歸有德之人,此自然之理也。曩自桓、靈以來,黃巾倡亂,天下爭橫。降至初平、建安之歲,董卓造逆,傕、汜繼虐;袁術僭號於壽春,袁紹稱雄於鄴上;劉表占據荊州,呂布虎吞徐郡:盜賊蜂起,奸雄鷹揚,社稷有累卵之危生靈有倒懸之急。我太祖武皇帝,掃清六合,席捲八荒;萬姓傾心,四方迎德:非以權勢取之,實天命所歸也。世祖文帝,神聖文武,以膺大統,應天合人,法堯禪舜,處中國以治萬邦,豈非天心人意乎?今公蘊大才,報大器,欲自比於管樂何乃強欲逆天理,背人情而行事耶?豈不聞古人云:『順天者昌,逆天者亡。」今我大魏帶甲百萬,良將千員。諒腐草之螢光怎及天心之皓月?公可倒戈卸甲,以禮來降,不失封侯之位。國安民樂,豈不美哉!」

孔明在車上大笑曰:「吾以為漢朝大老元臣,必有高論,豈期出此鄙言!吾有一言,諸軍靜聽:昔桓、靈之世,漢統陵替,宦官釀禍;國亂歲凶,四方擾攘。黃巾之後,董卓、傕、汜等接踵而起,遷劫漢帝,殘暴生靈。因廟堂之上,朽木為官;殿陛之間,禽獸食祿狼心狗行之輩,滾滾當朝;奴顏婢膝之徒,紛紛秉政。以致社稷邱墟,蒼生塗炭。吾素知汝所行!世居東海之濱,初舉孝廉入仕。理合匡君輔國,安漢興劉;何期反助逆賊同謀篡位!罪惡深重,天地不容!天下之人,願食汝肉!

今幸天意不絕炎漢,昭烈皇帝繼統西川。吾今奉嗣君之旨,興師討賊。汝既為諂諛之臣,只可潛身縮首苟圖衣食;安敢在行伍之前,妄稱天數耶!皓首匹夫!蒼髯老賊!汝即日將歸於九泉之下,何面目見二十四帝乎!老賊速退!可叫反臣與吾共決勝負!」

王朗聽罷,氣滿胸膛,大叫一聲,撞死於馬下。

羅貫中《三國演義》第九十三回

Saturday, December 20, 2014

大聖: 師父怪我出家人纏長,腳多

八戒越發傷悲,丟了鈀,伏在墳上,手撲著土哭道:「苦命的師父啊!遠鄉的師父啊!那裡再得見你耶!」行者道:「兄弟,且莫悲切。這妖精把前門堵了,一定有個後門出入。你兩個只在此間,等我再去尋看。」八戒滴淚道:「哥啊,仔細著,莫連你也撈去了,我們不好哭得:哭一聲師父哭一聲師兄,就要哭得亂了。」行者道:「沒事,我自有手段。

好大聖,收了棒,束束裙,拽開步,轉過山坡,忽聽得潺潺水響。且回頭看處,原來是澗中水響,上溜頭沖泄下來。又見澗那邊有座門兒,門左邊有一個出水的暗溝。他道:「不消講!那就是後門了。若要是原嘴臉,恐有小妖開門看見認得,等我變作個水蛇兒過去。且住,變水蛇恐師父的陰靈兒知道,怪我出家人變蛇纏長。變作個小螃蟹兒過去罷。也不好,恐師父怪我出家人腳多。」

即變做一個水老鼠,颼的一聲攛過去,從那出水的溝中,鑽至裡面天井中。探著頭兒觀看,只見那向陽處有個小妖,拿些人肉巴子,一塊塊的理著曬哩。行者道:「我的兒啊,那想是師父的肉吃不了,曬乾巴子防天陰的。我要現本相,趕上前,一棍子打殺,顯得我有勇無謀。且再變化進去,尋那老怪,看是何如。」跳出溝,搖身一變,變做個有翅的螞蟻兒。

吳承恩《西遊記》第八十六回

Friday, December 12, 2014

曹操: 是兒欲使吾居爐火上耶?

卻說曹操自殺華佗之後,病勢愈重,又憂吳、蜀之事。正慮間,近臣忽奏東吳遣使上書。操取書拆視之。略曰:「臣孫權久知天命已歸王上,伏望早正大位,遣將剿滅劉備,掃平兩川,臣即率群下納土歸降矣。」

操觀畢大笑,出示群臣曰:「是兒欲使吾居爐火上耶!」侍中陳群等奏曰:「漢室久已衰微,殿下功德巍巍,生靈仰望。今孫權稱臣歸命,此天人之應,異氣齊聲。殿下宜應天順人,早正大位。」操笑曰:「吾事漢多年,雖有功德及民,然位至於王,名爵已極,何敢更有他望?苟天命在孤,孤為周文王矣。」司馬懿曰:「今孫權既稱臣歸附,王上可封官賜爵,令拒劉備。」操從之,表封孫權為驃騎將軍南昌侯,領荊州牧。即日遣使齎誥勅赴東吳去訖。

操病勢轉加。忽一夜夢三馬同槽而食,及曉,問賈詡曰:「孤向日曾夢三馬同槽,疑是馬騰父子為禍;今騰已死,昨宵復夢三馬同槽。主何吉凶?」詡曰:「祿馬吉兆也。祿馬歸於曹,王上何必疑乎?」操因此不疑。後人有詩曰:
三馬同槽事可疑,不知已植晉根基。曹瞞空有奸雄略,豈識朝中司馬師?

羅貫中《三國演義》第七十八回

Sunday, November 30, 2014

關雲長: 賤軀頗重,馬不能載

正說間,適曹操命使來請關公赴宴。公辭二嫂,往見操。操見公有淚容,問其故。公曰:「二嫂思兄痛哭,不由某心不悲。」操笑而寬解之,頻以酒相勸。公醉,自綽其髯而言曰:「生不能報國家,而背其兄,徒為人也!」操問曰:「雲長髯有數乎?」公曰:「約數百根。每秋月約退三五根。冬月多以皂紗囊裹之,恐其斷也。」操以紗錦作囊,與關公護髯。次日,早朝見帝。帝見關公一紗錦囊垂於胸次,帝問之。關公奏曰:「臣髯頗長,丞相賜囊貯之。」帝令當殿披拂過於其腹。帝曰:「真美髯公也!」因此人皆呼為美髯公

忽一日,操請關公宴。臨散,送公出府,見公馬瘦,操曰:「公馬因何瘦?」關公曰:「賤軀頗重,馬不能載,因此常瘦。」操令左右備一馬來。須臾牽至。那馬身如火炭,狀甚雄偉。操指曰:「公識此馬否?」公曰:「莫非呂布所騎赤兔馬乎?」操曰:「然也。」遂並鞍轡送與關公。關公再拜稱謝。操不悅曰:「吾累送美女金帛,公未嘗下拜;今吾贈馬,乃喜而再拜,何賤人貴畜耶?」關公曰:「吾知此馬日行千里,今幸得之,若知兄長下落,可一日而見面矣。」操愕然悔。關公辭去。

羅貫中《三國演義》第二十五回

Wednesday, September 17, 2014

李逵: 若是閑人,我卻拜甚鳥!

李逵看著宋江問戴宗道:「哥哥,這黑漢子是誰?」戴宗對宋江笑道:「押司, 你看這廝恁麼粗鹵,全不識些體面。」李逵便道:「我問大哥:怎地是粗鹵?」戴 宗道:「兄弟,你便請問這位官人是誰便好,你倒卻說『這黑漢子是誰?』,這不是粗鹵,卻是甚麼? 我且與你說知:這位仁兄,便是閑常你要去投奔他的義士哥哥。」 李逵道:「莫不是山東及時雨黑宋江?」戴宗喝道:「咄! 你這廝敢如此犯上,直言叫喚,全不識些高低,兀自不快下拜等幾時?」李逵道:「若真個是宋公明,我便下拜;若是閑人,我卻拜甚鳥! 節級哥哥,不要瞞我拜了,你卻笑我。」宋江便 道:「我正是山東黑宋江。」李逵拍手叫道:「我那爺!你何不早說些個,也教鐵牛歡喜。」撲翻身軀便拜。宋江連忙答禮,說道:「壯士大哥請坐。」戴宗道:「兄弟,你便來我身邊坐了吃酒。」李逵道:「不耐煩小盞吃,換個大碗來篩。」宋江 便問道:「卻才大哥為何在樓下發怒?」李逵道:「我有一錠大銀,解了十兩小銀使用了,卻問這主人家挪借十兩銀子,去贖那大銀出來,便還他,自要些使用。叵耐這鳥主人不肯借與我,卻待要和那廝放對,打得他家粉碎,卻被大哥叫了我上來。」 宋江道:「只用十兩銀子去取,再要利錢麼?」李逵道:「利錢已有在這裏了,只 要十兩本錢去討。」宋江聽罷,便去身邊取出一個十兩銀子,把與李逵,說道:「大哥,你將去贖來用度。」戴宗要阻當時,宋江已把出來了。李逵接得銀子,便道: 「卻是好也! 兩位哥哥只在這裏等我一等,贖了銀子便來送還,就和宋哥哥去城外吃碗酒。」宋江道:「且坐一坐,吃幾碗了去。」李逵道:「我去了便來。」推開簾子,下樓去了。

戴宗道:「兄長休借這銀與他便好,卻才小弟正欲要阻,兄長已把在他手裏了。」 宋江道:「卻是為何?」戴宗道:「這廝雖是耿直,只是貪酒好賭。他卻幾時有一 錠大銀解了,兄長吃他賺漏了這個銀去。他慌忙出門,必是去賭。若還贏得時,便有的送來還哥哥;若是輸了時,那裏討這十兩銀來還兄長? 戴宗面上須不好看。」 宋江笑道:「院長尊兄何必見外,量這些銀兩,何足掛齒,由他去賭輸了罷。我看 這人倒是個忠直漢子。」

摘自施耐庵《水滸傳》第三十八回 

Sunday, August 31, 2014

沙僧:行者粗中有細,急處從寬

卻說孫大聖兄弟三人騰空踏霧,望著那陣旋風,一直趕來。前至一座高山,只見灰塵息靜,風頭散了,更不知妖向何方。兄弟們按落雲霧,找路尋訪,忽見一壁廂青石光明,卻似個屏風模樣。三人牽著馬轉過石屏,石屏後有兩扇石門,門上有六個大字,乃是「毒敵山琵琶洞」。八戒無知,上前就使釘鈀築門。行者急止住道:「兄弟莫忙。我們隨旋風趕便趕到這裡,尋了這會,方遇此門,又不知深淺如何。倘不是這個門兒,卻不惹他見怪?你兩個且牽了馬,還轉石屏前立等片時,待老孫進去打聽打聽,察個有無虛實,卻好行事。」沙僧聽說,大喜道:「好好好,正是粗中有細,果然急處從寬。」他二人牽馬回頭。

摘自吳承恩《西遊記》 第五十五回

Friday, August 29, 2014

魯肅: 豈得南面稱孤哉?

及船到岸,肅請孔明於館驛中暫歇,先自往見孫權。權正聚文武於堂上議事,聞魯肅回,急召入問曰:「子敬往江夏,體探虛實若何?」肅曰:「已知其略,尚容徐稟。」權將曹操檄文示肅曰:「操昨遣使齎文至此,孤先發遣來使,現今會眾商議未定。」肅接檄文觀看。其略曰:

孤近承帝命,奉詔伐罪。旄麾南指,劉琮束手;荊襄之民,望風歸順。今統雄兵百萬,上將千員,欲與將軍會獵於江夏,共伐劉備,同分土地,永結盟好。幸勿觀望,速賜回音。

魯肅看畢曰:「主公尊意若何?」權曰:「未有定論。」張昭曰:「曹操擁百萬之眾,借天子之名,以征四方,拒之不順。且主公大勢可以拒操者,長江也。今操既得荊州,長江之險,已與我共之矣,勢不可敵。以愚之計,不如納降為萬安之策。」眾謀士皆曰:「子布之言,正合天意。」孫權沈吟不語。張昭又曰:「主公不必多疑。如降操則東吳民安,江南六郡可保矣。」孫權低頭不語。

須臾,權起更衣,魯肅隨於權後。權知肅意,乃執肅手而言曰:「卿欲如何?」肅曰:「恰纔眾人所言,深誤將軍。眾人皆可降曹操,惟將軍不可降曹操。」權曰:「何以言之?」肅曰:「如肅等降操,當以肅還鄉黨累官,故不失州郡也;將軍降操,欲安所歸乎?位不過封侯車不過一乘騎不過一匹從不過數人,豈得南面稱孤哉?眾人之意,各自為己,不可聽也。將軍宜早定大計。」

權歎曰:「諸人議論,大失孤望。子敬開說大計,正與吾見相同。此天以子敬賜我也!但操新得袁紹之眾,近又得荊州之兵,恐勢大難以抵敵。」肅曰:「肅至江夏,引諸葛瑾之弟諸葛亮在此,主公可問之,便知虛實。」權曰:「臥龍先生在此乎?」肅曰:「現在館驛中安歇。」權曰:「今日天晚,且未相見。來日聚文武於帳下,先教見我江東英俊,然後升堂議事。」

摘自羅貫中《三國演義》 第四十三回

Tuesday, August 26, 2014

八戒: 不會賣錢買點心吃?

止有本山土地押著羅剎女,在傍伺候。行者道:「那羅剎,你不走路,還立在此等甚?」羅剎跪道:「萬望大聖垂慈,將扇子還了我罷。」八戒喝道:「潑賤人,不知高低。饒了你的性命就夠了,還要討甚麼扇子?我們拿過山去,不會賣錢買點心吃?費了這許多精神力氣,又肯與你?雨濛濛的,還不回去哩。」羅剎再拜道:「大聖原說搧息了火還我,今此一場,誠悔之晚矣。只因不倜儻,致令勞師動眾。我等也修成人道,只是未歸正果。見今真身現象歸西,我再不敢妄作。願賜本扇,從立自新,修身養命去也。」

土地道:「大聖,趁此女深知息火之法,斷絕火根,還他扇子,小神居此苟安,拯救這方生民,求些血食,誠為恩便。」行者道:「我當時問著鄉人說:這山搧息火,只收得一年五穀,便又火發。如何治得除根?」羅剎道:「要是斷絕火根,只消連搧四十九扇,永遠再不發了。」

行者聞言,執扇子,使盡筋力,望山頭連搧四十九扇,那山上大雨淙淙。果然是寶貝:有火處下雨,無火處天晴。他師徒們立在這無火處,不遭雨濕。坐了一夜,次早才收拾馬匹、行李,把扇子還了羅剎。又道:「老孫若不與你,恐人說我言而無信。你將扇子回山,再休生事。看你得了人身,饒你去罷。」那羅剎接了扇子,念個咒語,捏做個杏葉兒,噙在口裡。拜謝了眾聖,隱姓修行,後來也得了正果,經藏中萬古流名。羅剎、土地俱感激謝恩,隨後相送。

摘自吳承恩《西遊記》 第六十一回

Saturday, August 16, 2014

軍士: 為進身之計

傍有軍士指曰:「殿南有五色毫光起於井中。」堅喚軍士點起火把,下井打撈。撈起一婦人屍首,雖然日久,其屍不爛:宮樣裝束,項下帶一錦囊。取開看時,內有朱紅小匣,用金鎖鎖著。

啟視之,乃一玉璽:方圓四寸,上鐫五龍交紐,傍缺一角,以黃金鑲之。上有篆文八字云:「受命於天既壽永昌」。堅得璽,乃問程普。普曰:「此傳國玉璽也。此玉是昔日卞和於荊山之下,見鳳凰棲於石上,載而進之楚文王。解之,果得玉。秦二十六年,令良工琢為璽,李斯篆此八字於其上。二十八年,始皇巡狩至華陰,有人持璽遮道,與從者曰:「持此還祖龍。」言訖不見,此璽復歸于秦。明年,始皇崩。後來子嬰將玉璽獻與漢高祖。後至王莽篡逆,孝元皇太后將璽打王尋、蘇獻,崩其一角,以金鑲之。光武得此寶於宜陽,傳位至今。近聞十常侍作亂,劫少帝出北邙,回宮失此寶。今天授主公,必有登九五之分。此處不可久留,宜速回江東,別圖大事。」堅曰:「汝言正合吾意。明日便當托疾辭歸。」商議已定,密諭軍士勿得泄漏

誰想數中一軍,是袁紹鄉人,欲假此為進身之計,連夜偷出營寨,來報袁紹。紹與之賞賜,暗留軍中。次日,孫堅來辭袁紹曰:「堅抱小疾,欲歸長沙,特來別公。」紹笑曰:「吾知公疾:乃害傳國璽耳。」堅失色曰:「此言何來?」紹曰:「今興兵討賊,為國除害。玉璽乃朝廷之寶,公既獲得,當隊眾留于盟主處,侯誅了董卓,復歸朝廷。今匿之而去,意欲何為?」堅曰:「玉璽何由在吾處?」紹曰:「作速取出,免自生禍。」堅指天為誓曰:「吾若果得此寶,私自藏匿,異日不得善終死於刀箭之下!」眾諸侯曰:「文台如此說誓,想必無之。」

紹喚軍士出曰:「打撈之時,有此人否?」堅大怒,拔所佩之劍,要斬那軍士。紹亦拔劍曰:「斬吾軍人,乃欺我也。」紹背後顏良、文丑皆拔劍出鞘。堅背後程普、黃蓋、韓當亦掣刀在手。眾諸侯一齊勸住。堅隨即上馬,拔寨往洛陽而去。紹大怒,遂寫書一封,差心腹人連夜往荊州,送與刺史劉表,教就路上截住奪之

羅貫中《三國演義》第六回

Thursday, August 7, 2014

公孫瓚: 狼心狗行之徒!

紹知瓚兵至,亦領軍出。二軍會於磐河之上,瓚軍於橋西。瓚立馬橋上,大呼曰:「背義之徒,何敢賣我!」紹亦策馬至橋邊,指瓚曰:「韓馥無才,愿讓冀州與吾,與爾何干?」瓚曰:「昔日以汝為忠義,推為盟主,今之所為,真狼心狗行之徒,有何面目立於世間!」袁紹大怒曰:「誰可擒之?」言未畢,文丑策馬挺槍,直殺上橋。

公孫瓚就橋邊與文丑交鋒。戰不到十餘合,瓚抵擋不住敗陣而走。文丑乘勢追趕。瓚走入陣中,文丑飛馬徑入中軍,往來沖突。瓚手下健將四員,一齊迎戰,被文丑一槍,刺一將下馬,三將俱走。文丑直趕公孫瓚出陣後,瓚往山谷而逃。文丑驟馬厲聲大叫:「快下馬受降!」

瓚弓箭盡落,頭盔墮地,披髮縱馬,奔轉山坡,其馬前失,瓚翻身落於坡下。文丑急捻槍來刺。忽見草坡左側轉出一個少年將軍,飛馬挺槍,直取文丑。公孫瓚爬上坡去,看那少年:生得身長八尺,濃眉大眼闊面重頤,威風凜凜,與文丑大戰五六十合,勝負未分。瓚部下救軍到,文丑撥回馬去了。那少年也不追趕。

瓚忙下土坡,問那少年姓名。那少年欠身答道:「某乃常山真定人也,姓趙,名雲,字子龍。本袁紹轄下之人。因見紹無忠君救民之心,故特棄彼而投麾下。不期於此處相見。」瓚大喜,遂同歸寨,整頓甲兵。

羅貫中《三國演義》第七回

Wednesday, August 6, 2014

八戒:東方、南方、北方俱無火

行者急回,已將兩股毫毛燒淨。徑跑至唐僧面前叫:「快回去,快回去。火來了,火來了。」那師父爬上馬,與八戒、沙僧,復東來有二十餘里,方才歇下,道:「悟空,如何了呀?」行者丟下扇子道:「不停當,不停當,被那廝哄了。」三藏聽說,愁促眉尖,悶添心上,止不住兩淚交流,只道:「怎生是好?」八戒道:「哥哥,你急急忙忙叫回去是怎麼說?」行者道:「我將扇子搧了一下,火光烘烘;第二扇,火氣愈盛;第三扇,火頭飛有千丈之高。若是跑得不快,把毫毛都燒盡矣。」

八戒笑道:「你常說雷打不傷,火燒不損,如今何又怕火?」行者道:「你這獃子,全不知事。那時節用心防備,故此不傷;今日只為搧息火光,不曾捻避火訣,又未使護身法,所以把兩股毫毛燒了。」沙僧道:「似這般火盛,無路通西,怎生是好?」八戒道:「只揀無火處走便罷。」三藏道:「那方無火?」八戒道:「東方、南方、北方俱無火。」又問:「那方有經?」八戒道:「西方有經。」三藏道:「我只欲往有經處去哩。」沙僧道:「有經處有火,無火處無經,誠是進退兩難。」

摘自吳承恩《西遊記》 第六十回

Tuesday, August 5, 2014

吳承恩: 清酒紅人面,黃金動道心

將近有一更時分,行者心中有事,急睡不著。他一轂轆爬起來,到唐僧床前,叫:「師父。」此時長老還未睡哩,他曉得行者會失驚打怪的,推睡不應。行者摸著他的光頭,亂搖道:「師父怎睡著了?」唐僧怒道:「這個頑皮,這早晚還不睡,吆喝甚麼?」行者道:「師父,有一樁事兒,和你計較計較。」長老道:「甚麼事?」行者道:「我日間與那太子誇口,說我的手段比山還高,比海還深,拿那妖精如探囊取物一般,伸了手去就拿將轉來。卻也睡不著,想起來,有些難哩。」唐僧道:「你說難,便就不拿了罷。」行者道:「拿是還要拿,只是理上不順。」唐僧道:「這猴頭亂說。妖精奪了人君位,怎麼叫做理上不順?」行者道:「你老人家只知念經拜佛,打坐參禪,那曾見那蕭何的律法?常言道:『拿賊拿贓。』那怪物做了三年皇帝,又不曾走了馬腳,漏了風聲。他與三宮妃後同眠,又和兩班文武共樂,我老孫就有本事拿住他,也不好定個罪名。」唐僧道:「怎麼不好定罪?」行者道:「他就是個沒嘴的葫蘆,也與你滾上幾滾。他敢道:『我是烏雞國王,有甚逆天之事,你來拿我?』將甚執照與他折辯?」

唐僧道:「憑你怎生裁處?」行者笑道:「老孫的計已成了。只是干礙著你老人家,有些兒護短。」唐僧道:「我怎麼護短?」行者道:「八戒生得夯,你有些兒偏向他。」唐僧道:「我怎麼向他?」行者道:「你若不向他啊,且如今把膽放大些,與沙僧只在這裡。待老孫與八戒趁此時先入那烏雞國城中,尋著御花園,打開琉璃井,把那皇帝屍首撈將上來,包在我們包袱裡。明日進城,且不管甚麼倒換文牒,見了那怪,掣棍來就打。他但有言語,就將骨襯與他看,說:『你殺的是這個人。』卻教太子上來哭父,皇后出來認夫,文武多官見主,我老孫與兄弟們動手。這才是有對頭的官事好打。」唐僧聞言,暗喜道:「只怕八戒不肯去。」行者笑道:「如何?我說你護短。你怎麼就知他不肯去?你只像我叫你時不答應,半個時辰便了。我這去,但憑三寸不爛之舌,莫說是豬八戒,就是豬九戒,也有本事教他跟著我走。」唐僧道:「也罷,隨你去叫他。」

行者離了師父,徑到八戒床邊,叫:「八戒,八戒。」那獃子是走路辛苦的人,丟倒頭,只情打呼,那裡叫得醒。行者揪著耳朵,抓著鬃,把他一拉,拉起來,叫聲:「八戒。」那獃子還打棱掙。行者又叫一聲,獃子道:「睡了罷,莫頑,明日要走路哩。」行者道:「不是頑,有一樁買賣,我和你做去。」八戒道:「甚麼買賣?」行者道:「你可曾聽得那太子說麼?」八戒道:「我不曾見面,不曾聽見說甚麼。」行者說:「那太子告訴我說,那妖精有件寶貝,萬夫不當之勇。我們明日進城,不免與他爭敵,倘那怪執了寶貝,降倒我們,卻不反成不美?我想著打人不過,不如先下手。我和你去偷他的來,卻不是好?」八戒道:「哥哥,你哄我去做賊哩。這個買賣,我也去得。果是曉得實實的幫寸,我也與你講個明白:偷了寶貝,降了妖精,我卻不奈煩甚麼小家罕氣的分寶貝,我就要了。」行者道:「你要作甚?」八戒道:「我不如你們乖巧能言,人面前化得出齋來。老豬身子又夯,言語又粗,不能念經,若到那無濟無生處,可好換齋吃麼。」行者道:「老孫只要圖名,那裡圖甚寶貝?就與你便了。」那獃子聽見說都與他,他就滿心歡喜,一轂轆爬將起來,套上衣服,就和行者走路。這是清酒紅人面黃金動道心

摘自吳承恩《西遊記》第三十八回

八戒: 不是你外公,卻教老豬馱他來怎麼?

行者看時,那皇帝容顏依舊,似生時未改分毫。行者道:「兄弟啊,這人死了三年,怎麼還容顏不壞?」八戒道:「你不知之。這井龍王對我說,他使了定顏珠定住了,屍首未曾壞得。」行者道:「造化,造化。一則是他的冤讎未報,二來該我們成功。兄弟快把他馱了去。」八戒道:「馱往那裡去?」行者道:「馱了去見師父。」八戒口中作念道:「怎的起?怎的起?好好睡覺的人,被這猢猻花言巧語,哄我教做甚麼買賣,如今卻幹這等事,教我馱死人。馱著他,腌臢水淋將下來,污了衣服沒人與我漿洗。上面有幾個補丁,天陰發潮,如何穿麼?」行者道:「你只管馱了去,到寺裡,我與你換衣服。」八戒道:「不羞,連你穿的也沒有,又替我換?」行者道:「這般弄嘴,便不馱罷?」八戒道:「不馱。」行者道:「便伸過孤拐來,打二十棒。」八戒慌了道:「哥哥,那棒子重,若是打上二十,我與這皇帝一般了。」行者道:「怕打時,趁早兒馱著走路。」八戒果然怕打,沒好氣,把屍首拽將過來,背在身上,拽步出園就走。

好大聖,捻著訣,念聲咒語,往巽地上吸一口氣,吹將去,就是一陣狂風,把八戒撮出皇宮內院,躲離了城池,息了風頭,二人落地,徐徐卻走將來。那獃子心中暗惱,算計要報恨行者,道:「這猴子捉弄我,我到寺裡也捉弄他捉弄:攛道師父,只說他醫得活;醫不活,教師父念緊箍兒咒,把這猴子的腦漿勒出來,方趁我心。」走著路,再再尋思道:「不好,不好。若教他醫人,卻是容易:他去閻王家討將魂靈兒來,就醫活了。只說不許赴陰司,陽世間就能醫活,這法兒才好。」

說不了,卻到了山門前,徑直進去,將屍首丟在那禪堂門前。道:「師父,起來看邪。」那唐僧睡不著,正與沙僧講行者哄了八戒去久不回之事。忽聽得他來叫了一聲,唐僧連忙起身道:「徒弟,看甚麼?」八戒道:「行者的外公,教老豬馱將來了。」行者道:「你這饢糟的獃子,我那裡有甚麼外公?」八戒道:「哥,不是你外公,卻教老豬馱他來怎麼?也不知費了多少力了。」

那唐僧與沙僧開門看處,那皇帝容顏未改,似活的一般。長老忽然慘悽道:「陛下,你不知那世裡冤家,今生遇著他,暗喪其身,拋妻別子,致令文武不知,多官不曉。可憐你妻子昏蒙,誰曾見焚香獻茶?」忽失聲淚如雨下。八戒笑道:「師父,他死了可干你事?又不是你家父祖,哭他怎的?」三藏道:「徒弟啊,出家人慈悲為本,方便為門。你怎的這等心硬?」八戒道:「不是心硬,師兄和我說來,他會醫得活;若醫不活,我也不馱他來了。」那長老原來是一頭水的,被那獃子搖動了,他就叫:「悟空,若果有手段醫活這個皇帝,正是『救人一命,勝造七級浮圖』。我等也強似靈山拜佛。」

行者道:「師父,你怎麼信這獃子亂談?人若死了,或三七五七,盡七百日,受滿了陽間罪過,就轉生去了。如今已死三年,如何救得?」三藏聞其言道:「也罷了。」八戒苦恨不息,道:「師父,你莫被他瞞了,他有些夾腦風。你只念念那話兒,管他還你一個活人。」真個唐僧就念緊箍兒咒,勒得那猴子眼脹頭疼。

摘自吳承恩《西遊記》第三十八回

Saturday, August 2, 2014

張飛聲如巨雷,曹軍盡皆股慄

卻說文聘引軍追趙雲至長板橋,只見張飛倒豎虎鬚,圓睜環眼,手綽蛇矛,立馬橋上;又見橋東樹林之後,塵頭大起,疑有伏兵,便勒住馬不敢近前。俄而曹仁、李典、夏侯惇、夏侯淵、樂進、張遼、張郃、許褚等都至。見飛怒目橫矛,立馬於橋上,又恐是諸葛孔明之計,都不敢近前,紮住陣腳,一字兒擺在橋西,使人飛報曹操。

操聞知,急上馬,從陣後來。張飛圓睜環眼,隱隱見後軍青羅傘蓋、旄鉞旌旗來到,料得是曹操心疑,親自來看。飛乃厲聲大喝曰:「我乃燕人張翼德也!誰敢與我決一死戰?」聲如巨雷。曹軍聞之,盡皆股慄。曹操急令去其傘蓋,回顧左右曰:「我向曾聞雲長言,翼德於百萬軍中,取上將之首如探囊取物。今日相逢,不可輕敵。」

言未已,張飛睜目又喝曰:「燕人張翼德在此!誰敢來決死戰?」曹操見張飛如此氣概,頗有退心。飛望見曹操後軍陣腳移動,乃挺矛又喝曰:「戰又不戰,退又不退,卻是何故!」喊聲未絕,曹操身邊夏侯傑驚得肝膽碎裂,倒撞於馬下。操便回馬而走。於是諸軍眾將一齊望西逃奔

正是:黃口孺子,怎聞霹靂之聲;病體樵夫,難聽虎豹之吼。一時棄槍落盔者,不計其數。人如潮湧,馬似山崩,自相踐踏。

摘自羅貫中《三國演義》第四十二回