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Saturday, November 12, 2022

胡屠戶千恩萬謝,低著頭,笑迷迷的去了。

次日起馬,范進獨自送在三十里之外,轎前打恭。周學道又叫到跟前,說道:「龍頭屬老成。本道看你的文字,火候到了,即在此科,一定發達。我復命之後,在京專候。」范進又磕頭謝了,起來立著。學道轎子,一擁而去。范進立著,直望見門鎗影子抹過前山,看不見了,方纔回到下處,謝了房主人。他家離城還有四十五里路,連夜回來,拜見母親。家裏住著一間草屋,一廈披子,門外是個茅草棚。正屋是母親住著,妻子住在披房裏。他妻子乃是集上胡屠戶的女兒。

范進進學回家,母親、妻子,俱各歡喜。正待燒鍋做飯,只見他丈人胡屠戶,手裏拿著一副大腸和一瓶酒,走了進來。范進向他作揖,坐下。胡屠戶道:「我自倒運,把個女兒嫁與你這現世寶,窮鬼,歷年以來,不知累了我多少。如今不知因我積了甚麼德,帶挈你中了個相公,我所以帶個酒來賀你。」范進唯唯連聲,叫渾家把腸子煮了,盪起酒來,在茅草棚下坐著。母親自和媳婦在廚下造飯。

胡屠戶又吩咐女婿道:「你如今既中了相公,凡事要立起個體統來。比如我這行事裏都是些正經有臉面的人,又是你的長親,你怎敢在我們跟前粧大?若是家門口這些做田的,扒糞的,不過是平頭百姓,你若同他拱手作揖,平起平坐,這就是壞了學校規矩,連我臉上都無光了。你是個爛忠厚沒用的人,所以這些話我不得不教導你,免得惹人笑話。」范進道:「岳父見教的是。」胡屠戶又道:「親家母也來這裏坐著喫飯。老人家每日小菜飯,想也難過。我女孩兒也喫些,自從進了你家門,這十幾年,不知豬油可曾喫過兩三回哩?可憐!可憐!」說罷,婆媳兩個,都來坐著喫了飯。喫到日西時分,胡屠戶喫的醺醺的。這裏母子兩個,千恩萬謝。屠戶橫披了衣服,腆著肚子去了。

次日,范進少不得拜拜鄉鄰。魏好古又約了一班同案的朋友,彼此來往。因是鄉試年,做了幾個文會。不覺到了六月盡間,這些同案的人約范進去鄉試。范進因沒有盤費,走去同丈人商議,被胡屠戶一口啐在臉上,罵了一個狗血噴頭道:「不要失了你的時了!你自己只覺得中了一個相公,就『癩蝦蟆想喫起天鵝肉』來!我聽見人說,就是中相公時,也不是你的文章,還是宗師看見你老,不過意,捨與你的。如今癡心就想中起老爺來!這些中老爺的都是天上的『文曲星』!你不看見城裏張府上那些老爺,都有萬貫家私,一個個方面大耳。像你這尖嘴猴腮,也該撒拋尿自己照照!不三不四,就想天鵝屁喫!趁早收了這心,明年在我們行事裏替你尋一個館,每年尋幾兩銀子,養活你那老不死的老娘和你老婆是正經!你問我借盤纏,我一天殺一個豬還賺不得錢把銀子,都把與你去丟在水裏,叫我一家老小嗑西北風!」一頓夾七夾八,罵的范進摸門不著。辭了丈人回來,自心裏想:「宗師說我火候已到,自古無場外的舉人,如不進去考他一考,如何甘心?」因向幾個同案商議,瞞著丈人,到城裏鄉試。出了場,即便回家。家裏已是餓了兩三天。被胡屠戶知道,又罵了一頓。

到出榜那日,家裏沒有早飯米,母親吩咐范進道:「我有一隻生蛋的母雞,你快拿集上去賣了,買幾升米來煮餐粥喫。我已是餓的兩眼都看不見了!」范進慌忙抱了雞,走出門去。纔去不到兩個時候,只聽得一片聲的鑼響,三匹馬闖將來。那三個人下了馬,把馬栓在茅草棚上,一片聲叫道:「快請范老爺出來,恭喜高中了。」

母親不知是甚事,嚇得躲在屋裏;聽見中了,方敢伸出頭來說道:「諸位請坐,小兒方纔出去了。」那些報錄人道:「原來是老太太。」大家簇擁著要喜錢。正在吵鬧,又是幾匹馬,二報、三報到了,擠了一屋的人,茅草棚地下都坐滿了。鄰居都來了,擠著看。老太太沒奈何,只得央及一個鄰居去尋他兒子。

那鄰居飛奔到集上,一地裏尋不見;直尋到集東頭,見范進抱著雞,手裏插個草標,一步一踱的,東張西望,在那裏尋人買。鄰居道:「范相公,快些回去。你恭喜中了舉人,報喜人擠了一屋裏。」范進道是哄他,只裝不聽見,低著頭,往前走。鄰居見他不理,走上來,就要奪他手裏的雞。范進道:「你奪我的雞怎的?你又不買。」鄰居道:「你中了舉了,叫你家去打發報子哩。」范進道:「高鄰,你曉得我今日沒有米,要賣這雞去救命,為甚麼拿這話來混我?我又不同你頑,你自回去罷,莫誤了我賣雞。」鄰居見他不信,劈手把雞奪了,摜在地下,一把拉了回來。

報錄人見了道:「好了,新貴人回來了!」正要擁著他說話。范進三兩步走進屋裏來,見中間報帖已經升掛起來,上寫道:「捷報貴府老爺范諱進高中廣東鄉試第七名亞元。京報連登黃甲。」范進不看便罷,看了一遍,又念一遍,自己把兩手拍了一下,笑了一聲道:「噫!好了!我中了!」說著,往後一交跌倒,牙關咬緊,不醒人事。老太太慌了,慌將幾口開水灌了過來。他爬將起來,又怕著手大笑道:「噫!好!我中了!」笑著,不由分說,就往門外飛跑,把報錄人和鄰居都嚇了一跳。走出大門不多路,一腳踹在塘裏,掙起來,頭髮都跌散了,兩手黃泥,淋淋漓漓一身的水,眾人拉他不住。拍著笑著,一直走到集上去了。

眾人大眼望小眼,一齊道:「原來新貴人歡喜瘋了。」老太太哭道:「怎生這樣苦命的事!中了一個甚麼舉人,就得了這個拙病!這一瘋了,幾時纔得好?」娘子胡氏道:「早上好好出去,怎的就得了這樣的病!卻是如何是好?」眾鄰居勸道:「老太太不要心慌。我們而今且派兩個人跟定了范老爺。這裏眾人家裏拿些雞、蛋、酒、米,且管待了報子上的老爹們,再為商酌。」

當下眾鄰居有拿雞蛋來的,有拿白酒來的,也有背了斗米來的,也有捉兩隻雞來的。娘子哭哭啼啼,在廚下收拾齊了,拿在草棚下。鄰居又搬些桌凳,請報錄的坐著喫酒,商議:「他這瘋了,如何是好?」報錄的內中有一個人道:「在下倒有一個主意,不知可以行得行不得?」眾人問:「如何主意?」那人道:「范老爺平日可有最怕的人?他只因歡喜狠了,痰涌上來迷了心竅。如今只消他怕的這個人來打他一個嘴巴,說:『這報錄的話都是哄你,你並不曾中。』他喫這一嚇,把痰吐了出來,就明白了。」

眾人都拍手道:「這個主意好得緊,妙得緊!范老爺怕的,莫過於肉案上子胡老爹。好了!快尋胡老爹來。他想是還不知道,在集上賣肉哩。」又一個人道:「在集上賣肉,他倒好知道了;他從五更鼓就往東頭集上迎豬,還不曾回來。快些迎著去尋他。」

一個人飛奔去迎,走到半路,遇著胡屠戶來,後面跟著一個燒湯的二漢,提著七八斤肉四五千錢,正來賀喜。進門見了老太太,老太太哭著告訴了一番。胡屠戶詫異道:「難道這等沒福!」外邊人一片聲請胡老爹說話。胡屠戶把肉和錢交與女兒,走了出來。眾人如此這般,同他商議。胡屠戶作難道:「雖然是我女婿,如今卻做了老爺,就是天上的星宿。天上的星宿是打不得的!我聽得齋公們說:打了天上的星宿,閻王就要拿去打一百鐵棍,發在十八層地獄,永不得翻身。我卻是不敢做這樣的事!」

鄰居內一個尖酸人說道:「罷麼!胡老爹!你每日殺豬的營生,白刀子進去,紅刀子出來,閻王也不知叫判官在簿子上記了你幾千條鐵棍。就是添上這一百棍,也打甚麼要緊?只恐把鐵棍子打完了,也算不到這筆帳上來。或者你救好了女婿的病,閻王敘功,從地獄裏把你提上第十七層來,也不可知。」報錄的人道:「不要只管講笑話。胡老爹,這個事須是這般。你沒奈何,權變一權變。」屠戶被眾人局不過,只得連斟兩碗酒喝了,壯一壯膽,把方纔這些小心收起,將平日的兇惡樣子拿出來,捲一捲那油晃晃的衣袖,走上集去。眾鄰居五六個都跟著走。

老太太趕出來叫道:「親家,你這可嚇他一嚇,卻不要把他打傷了!」眾鄰居道:「這自然,何消吩咐!」說著,一直去了。來到集上,見范進正在一個廟門口站著,散著頭髮,滿臉污泥,鞋都跑掉了一隻,兀自拍著掌,口裏叫道:「中了!中了!」胡屠戶凶神走到跟前,說道:「該死的畜生!你中了甚麼?」一個嘴巴打將去。眾人和鄰居見這模樣,忍不住的笑。不想胡屠戶雖然大著膽子打了一下,心裏到底還是怕的,那手早顫起來,不敢打到第二下。范進因這一個嘴巴,卻也打暈了,昏倒於地。

眾鄰居一齊上前,替他抹胸口捶背心,舞了半日,漸漸喘息過來,眼睛明亮,不瘋了。眾人扶起,借廟門口一個外科郎中「跳駝子」板凳上坐著,胡屠戶站在一邊,不覺那隻手隱隱的疼將起來;自己看時,把個巴掌仰著,再也灣不過來。自己心裏懊惱道:「果然天上『文曲星』是打不得的,而今菩薩計較起來了。」想一想,更疼得狠了,連忙問郎中討了個膏藥貼著。

范進看了眾人,說道:「我怎麼坐在這裏?」又道:「我這半日,昏昏沉沉,如在夢裏一般。」眾鄰居道:「老爺,恭喜高中了!適纔歡喜的有些引動了痰,方纔吐出幾口痰來,好了。快請回家去打發報錄人。」范進說道:「是了。我也記得是中的第七名。」范進一面自綰了頭髮,一面問郎中借了一盆水洗洗臉。一個鄰居早把那一隻鞋尋了來,替他穿上。見丈人在跟前,恐怕又要來罵。胡屠戶上前道:「賢婿老爺,方纔不是我敢大膽,是你老太太的主意,央我來勸你的。」

鄰居內一個人道:「老爹方纔這個嘴巴打的親切,少頃范老爺洗臉,還要洗下半盆豬油來!」又一個道:「老爹,你這手明日殺不得豬了。」胡屠戶道:「我那裏還殺豬,有我這賢婿,還怕後半世靠不著他怎的?我每常說,我的這個賢婿,才學又高,品貌又好,就是城裏頭那張府、周府這些老爺,也沒有我女婿這樣一個體面的相貌!你們不知道,得罪你們說,我小老這一雙眼睛,卻是認得人的!想著先年,我小女在家裏長到三十多歲,多少有錢的富戶要和我結親,我自己覺得女兒像有些福氣的,畢竟要嫁與個老爺,今日果然不錯!」說罷,哈哈大笑。眾人都笑起來。

看著范進洗了臉。郎中又拿茶來喫了,一同回家。范舉人先走,屠戶和鄰居跟在後面。屠戶見女婿衣裳後襟滾皺了許多,一路低著頭替他扯了幾十回。到了家門,屠戶高聲叫道:「老爺回府了!」老太太迎著出來,見兒子不瘋,喜從天降。眾人問報錄的,已是家裏把屠戶送來的幾千錢打發他們去了。范進拜了母親,復拜謝丈人。胡屠戶再三不安道:「些須幾個錢,不彀你賞人!」范進又謝了鄰居。正待坐下,早看見一個體面的管家,手裏拿著一個大紅全帖,飛跑了進來:「張老爺來拜新中的范老爺。」說畢,轎子已是到了門口。胡屠戶忙躲進女兒房裏,不敢出來,鄰居各自散了

范進迎了出去。只見那張鄉紳下了轎進來,頭戴紗帽,身穿葵花色員領,金帶、皂靴。他是舉人出生,做過一任知縣的,別號靜齋。同范進讓了進來,到堂屋內平磕了頭,分賓主坐下。張鄉紳先攀談道:「世先生同在桑梓,一向有失親近。」范進道:「晚生久仰老先生,只是無緣,不曾拜會。」張鄉紳道:「適纔看見題名錄,貴房師高要縣湯公,就是先祖的門生。我和你是親切的世弟兄。」范進道:「晚生徼倖,實是有愧。卻幸得出老先生門下,可為欣喜。」張鄉紳四面將眼睛望了一望,說道:「世先生果是清貧。」隨在跟的家人手裏拿過一封銀子來,說道:「弟卻也無以為敬,謹具賀儀五十兩,世先生權且收著。這華居,其實住不得,將來當事拜往,俱不甚便。弟有空房一所,就在東門大街上,三進三間,雖不軒敞,也還乾淨,就送與世先生;搬到那裏去住,早晚也好請教些。」范進再三推辭。張鄉紳急了,道:「你我年誼世好,就如至親骨肉一般;若要如此,就是見外了。」范進方纔把銀子收下,作揖謝了。又說了一會,打躬作別。胡屠戶直等他上了轎,纔敢走出堂屋來。

范進即將這銀子交與渾家打開看,一封一封雪白的細絲錠子,即便包了兩錠,叫胡屠戶進來,遞與他道:「方纔費老爹的心,拿了五千錢來。這六兩多銀子,老爹拿了去。」屠戶把銀子揝在手裏緊緊的,把拳頭舒過來,道:「這個,你且收著。我原是賀你的,怎好又拿了回去?」范進道:「眼見得我這裏還有這幾兩銀子;若用完了,再來問老爹討來用。」屠戶連忙把拳頭縮了回去,往腰裏揣,口裏說道:「也罷,你而今相與了這個張老爺,何愁沒有銀子用?他家裏的銀子,說起來比皇帝家還多些哩!他家就是我賣肉的主顧,一年就是無事,肉也要用四五千斤,銀子何足為奇!」又轉回頭來望著女兒說道:「我早上拿了錢來,你那該死行瘟的兄弟還不肯!我說:『姑老爺今非昔比,少不得有人把銀子送上門來給他用,只怕姑老爺還不希罕。』今日果不其然!如今拿了銀子家去罵這死砍頭短命的奴才!」說了一會,千恩萬謝,低著頭,笑迷迷的去了。

吳敬梓《儒林外史》第三回

Thursday, October 27, 2022

勖存姿: 你要很多很多的愛。如果沒有愛,那麼就很多很多的錢,如果兩件都沒有,有健康也是好的。

二十五歲的生日,我自己一個人度過,沒有人記得。如果當年我嫁了個小職員,縱使他只賺那麼三五千,四年下來,或者也有點真感情。帶孩子辛苦,生命再缺乏意義,在喧鬧繁忙中,也就過了。說不定今日孩子親著我的臉說「媽媽生辰快樂」,丈夫給我買件廉價的時裝當禮物……我是不是後悔了?

我照常吃了飯,站在露臺上看風景,維多利亞港永遠這麼美麗。幾乎擁有每一樣東西的勖存姿卻不肯走出一間三百呎的房間。

「但是我不能控制生命。」勖存姿在我身後說道。

「勖先生。」我詫異,他出來了。

他說:「你寂寞嗎?」他把手擱在我肩膀上。

我把手按在他手上。「不。」

「謝謝你!」勖存姿說。

「為什麼每個人都謝我?」我笑問,「我做了什麼好事?」

「家明會來看我們。」他說。

我一呆。「真的?」我驚喜,「他回來了?」

「不,他只是來探訪我們。」他說。

「呵。」我低下頭。

我又抬起頭打量勖存姿。他還是很壯健,但是一雙眼睛裡有說不出的疲倦,臉上一絲生氣也看不到,我暗暗嘆口氣。「今天是我生日。」我說。

「你要什麼?」勖存姿問我,「我竟忘了,對不起。」

我苦笑。我要什麼?股票、房子、珠寶?

「我知道,」他撫摸我的頭髮,「你要很多很多的愛。如果沒有愛,那麼就很多很多的錢,如果兩件都沒有,有健康也是好的。

「我不仍是有健康嗎?」我勉強地笑。

「喜歡什麼去買什麼。」他說。

「我知道。」我握著他的手。

「休息吧。」勖存姿說,「我都倦了。」

但我不是他,我一天睡五六個鐘頭怎麼說都足夠,平日要想盡辦法來打發時間。


亦舒《喜寶》第九章

Wednesday, October 26, 2022

張三道:胡相公的心一軟,說不定又想去摸人家的大腿

只聽楚留香的聲音帶著笑道:「下一次著想要人的命,就千萬莫要聽人說故事……」

船在慢慢的往下沉。

張三託著腮,蹲在岸邊,愁眉苦臉的瞧著,不停的嘆著氣,好像連眼淚都已快掉了下來。胡鐵花心裡雖然對他有說不出的感激,嘴裡卻故意道:「舊的不去,新的不來,這條船反正也快報銷了,早些沉了反而落個乾淨,你難受什麼?」

張三跳了起來,大叫道:「破船?你說我這是條破船?這樣的破船你有幾條?」

胡鐵花笑道:「一條都沒有,就算有,我也早就將它弄沉了,免得看著生氣。」

張三仰天打了兩個哈哈,道:「好好好,胡相公既然這麼說,那不破的船胡相公想必至少也有十條八條的了,就請胡相公隨便賠我一條如何?」

胡鐵花悠然道:「船,本來是應該賠的,應該賠你船的人,本來也在這裡,只可惜……」他用眼角眯著楚留香,冷冷的接著道:「只可惜那人已被這位憐香惜玉的花花公子放走了。」

楚留香笑了,道:「我放走了她,你心裡是一萬個不服氣,但我若不放走她,又當如何,你難道還能咬她一口麼?

張三道:「一點也不錯,以我看也是放走了的好。她若留在這裡,少時若又掉兩滴眼淚,胡相公的心就難免又要被打動了,胡相公的心一軟,說不定又想去摸人家的大腿,若再被人家的劍抵住脖子,到了那時,唉……」他長長嘆了口氣,搖著頭道:「我就算想再救胡相公,也找不到第二條破船來弄沉了。」

古龍《楚留香之蝙蝠傳奇》第三章


左升:形跡卻很可疑,而且不說實話

楚留香醒時,就聽說有兩個人在外面等著他。

一個丐幫的弟子,左二爺已請他在客廳裡喝茶,還有一個人卻不肯說出自己的來意,而且一直等在大門外,不肯進來。楚留香皺了皺眉,道:「這人長得什麼樣子?」

回話的人左升,是左二爺的親信,自然也是個很精明幹練的人,他想了想才笑著道:「這人長得倒也很平常,但形跡卻很可疑,而且不說實話。」

楚留香道:「哦?」

左升道:「他說是自遠道趕來的,但小人看他身上卻很乾淨,一點也沒有風塵之色,騎來的那匹馬也不像是走過遠路的。」

楚留香道:「你看他像不像練家子?」

左升道:「他走路很輕快動作也很敏捷,看來雖有幾分功夫,但卻絕不像是江湖人,小人敢擔保他這輩子絕沒有走出松江府百里。」

楚留香笑了笑道:「難怪二爺總是說你能幹,就憑你這雙眼睛,江湖中已很少有人能趕得上你。


古龍《楚留香之借屍還魂》 第七章 


張潔潔:你為什麼一定要叫我姐姐?

楚留香淡淡笑,道:「一個人若連自己都不信任,還能信任誰呢?」

她忽然笑了,慢慢的回頭。

楚留香怔住了。她笑容如春花綻放,她不是艾青。

楚留香失聲道:「張潔潔。」

張潔潔眨著眼,滿天星斗都似已在她眼睛裡。她媚然笑道:「你為什麼一定要叫我姐姐,就算偶而叫我一聲妹妹,我也不會生氣的。」

楚留香忍不住摸了摸鼻子,道:「你在等我?」

張潔潔道:「難道只有艾青一個能等你?我就不能等你。」她又嫣然而笑,接著道「有耐心的人才能等到收穫,這句話你聽過沒有?」

楚留香道:「聽過。」

張潔潔道:「我比她有耐心。


古龍《楚留香之桃花傳奇》 第一章

Tuesday, June 14, 2016

高教授: 無家底,無人脈

當問起 Winnie 男朋友 Chris 的工作時,大家見 Winnie 面有難色,都不追問下去。畢竟都是同屆的同學,姊妹們當然清楚 Chris 的料子。無家底,無人脈,乞食科出身,大家都預計到 Chris 畢業後會是怎樣。

「係喎 Christy 聽講你男朋友入咗 ibank 喎,人工肯定好高啦」
「呀 Katherine 你男朋友仲勁啦,有家族生意,你幾時嫁入豪門呀」

互相拿男朋友出來比較,在這場女人的戰爭中一向是接受羨慕目光的 Winnie,在這一刻已很清楚,從畢業開始,自己不再是眾人焦點。

高教授《大學畢業禮那天,我戴上了四方帽之外,原來也戴上了綠帽》

Wednesday, June 11, 2014

公孫策: 久困場屋,屢落孫山

忽聽外邊有腳步聲響。包興連忙迎出,卻是外班,手持書信一封,說:「外面有一儒流求見。此書乃瞭然和尚的。」包興聞聽,接過書信,進內回明,呈上書信。包公是極敬瞭然和尚的,急忙將書拆閱,原來是封薦函,言此人學問品行都好。包公看罷,即命包興去請。

包興出來看時,只見那人穿戴的衣冠,全是包公在廟時換下衣服,又肥又長肋裡肋遢的,並且帽子上面還捏著招兒。包興看罷,知是當初老爺的衣服,必是瞭然和尚與他穿戴的,也不說明,便向那人說道:「我家老爺有請。」

只見那人斯斯文文,隨著包興進來。到了書房,包興掀簾。只見包公立起身來,那人向前一揖,包公答了一揖,讓坐。包公便問:「先生貴姓?」那人答道:「晚輩複姓公孫名策,因久困場屋屢落孫山,故流落在大相國寺。多承瞭然禪師優待,特具書信前來,望請老公祖推情收錄。」包公見他舉止端詳言語明晰,又問了一些書籍典故;見他對答如流,學問淵博,竟是個不得第的才子。包公大喜。

《三俠五義》第七回

寧公: 讀書人一片苦心

惟有先生暗暗地想道:「我自從到此課讀也有好幾年了,從沒見過本家老員外。如今教得他兒子中了秀才,何以仍不見面,連個謝字也不道,竟有如此不通情理之人,實實令人納悶了。又可氣,又可惱!」每每見了包山,說了好些嗔怪的言語。

包山連忙陪罪,說道:「家父事務冗繁,必要定日相請,懇求先生寬恕。」寧公是個道學之人,聽了此言,也就無可說了。虧得大爺暗暗求告太爺,求至再三,員外方才應允,定了日子,下了請帖,設席與先生酬謝。

是日請先生到待客廳中,員外迎接,見面不過一揖,讓至屋內,分賓主坐下。坐了多時,員外並無致謝之辭,然後擺上酒筵,將先生讓至上座,員外在主位相陪。酒至三巡,菜上五味,只見員外愁容滿面,舉止失措,連酒他也不吃。先生見此光景,忍耐不住,只得說道:「我學生在貴府打攪了六七年,雖有微勞開導指示,也是令郎天分聰明,所以方能進此一步。」員外聞聽,呆了半晌,方才說道:「好。」先生又說道:「若論令郎刻下學問,慢說是秀才,就是舉人、進士,也是綽綽有餘的了,將來不可限量,這也是尊府上德行。」

員外聽說至此,不覺雙眉緊蹙,發恨道:「什麼德行!不過家門不幸,生此敗家子。將來但能保得住不家敗人亡,就是造化了。」先生聞聽,不覺詫異,道:「賢東何出此言?世上哪有不望兒孫中舉作官之理呢?此話說來,真真令人不解。」員外無奈,只得將生包公之時所作噩夢,說了一遍。「如今提起,還是膽寒。」寧公原是飽學之人,聽見此夢之形景,似乎奎星;又見包公舉止端方,更兼聰明過人,就知是有來歷的,將來必是大貴,暗暗點頭。

員外又說道:「以後望先生不必深教小兒,就是十年束修斷斷不敢少的。請放心!」一句話將個正直甯公說的面紅過耳,不悅道:「如此說來,令郎是叫他不考的了?」員外連聲道:「不考了,不考了!」先生不覺勃然大怒道:「當初你的兒子叫我教,原是由得你的;如今我的徒弟叫他考,卻是由得我的。以後不要你管,我自有主張罷了。」怒沖沖不等席完,竟自去了。

你道寧公為何如此說?他因員外是個愚魯之人,若是諫勸,他決不聽,而且自己徒弟又保得必作臉;莫若自己攏來,一則不至誤了包公,二則也免包山跟著為難。這也是他讀書人一片苦心。

《三俠五義》第三回

童子: 或師或友,談玄論道

且說文王君臣將至林前,不敢驚動賢士,離數箭之地,文王下馬,同宜生步行入林。

且說武吉趕進林來,不見師父,心下著慌;又見文王進林。宜生問曰,「賢士在否?」武吉答曰:「方纔在此,這會不見了。」文王曰:「賢士可有別居?」武吉道:「前邊有一草舍。」武吉引文王駕至門首。

文王以手撫門,猶恐造次。只見裏面來一小童開門。文王笑臉問曰:「老師在否?」童曰:「不在了。同道友閑行。」文王問曰:「甚時回來?」童子答曰:「不定。或就來,或一二日,或三五,萍梗浮蹤逢山遇水或師或友便談玄論道,故無定期。」宜生在傍曰:「臣啟主公:求賢聘傑,禮當虔誠。今日來意未誠,宜其遠避。昔上古神農拜常桑,軒轅拜老彭,黃帝拜風後,湯拜伊尹,須當沐裕齋戒,擇吉日迎聘,方是敬賢之禮。主公且暫請駕回。」文王曰:「大夫之言是也。命武吉隨駕入朝。」

《封神榜》第二十四回

姜子牙: 寧在直中取,不向曲中求

樵子歌罷,把一擔柴放下,近前少憩,問子牙曰:「老丈,我常時見你在此,執竿釣魚,我和你像一個故事。」子牙曰:「像何故事?」樵子曰:「我與你像一個『漁樵問答』。」子牙大喜:「好個『漁樵問答』。」樵子曰:「你上姓?貴處?緣何到此?」子牙曰,「吾乃東海許洲人也。姓姜,名尚,字子牙,道號飛熊。」樵子聽罷,揚笑不止。

子牙問樵子曰:「你姓甚?名誰?」樵子曰:「吾姓武,名吉,祖貫西岐人氏。」子牙曰:「你方纔聽吾姓名,反加揚笑者,何也?」武吉曰:「你纔才言號飛熊,故有此笑。」子牙曰:「人各有號,何以為笑?」樵子曰:「當時古人,高人,聖人,賢人,胸藏萬斛珠璣腹隱無邊錦繡。如風後、老彭傅說、常桑、伊尹之輩,方稱其號;似你也有此號,名不稱實,故此笑耳。我常時見你絆綠柳而垂絲別無營運守株而待兔,看此清波,無識見高明,為何亦稱道號?」武吉言罷,卻將溪邊釣竿拿起,見線上叩一針而無曲。樵子撫掌大笑不止,對子牙點頭歎曰:「有智不在年高,無謀空言百歲。」

樵子問子牙曰:「你這釣線何為不曲?古語云:『且將香餌釣金鰲。』我傳你一法,將此針用火燒紅,打成鉤樣,上用香餌,線上又用浮子,魚來吞食,浮子自動,是知魚至,望上一拎,鉤掛魚腮,方能得鯉,此是捕魚之方。似這等鉤,莫說三年,便百年也無一魚到手。可見你智量愚拙安得妄日飛熊!」子牙曰:「你只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老夫在此,名雖垂釣,我自意不在魚。吾在此不過守青雲而得路撥陰翳而騰霄,豈可曲中而取魚乎!非丈夫之所為也。吾寧在直中取,不向曲中求,不為錦鱗設,只釣王與侯。

《封神榜》第二十三回

Monday, May 26, 2014

包興: 嘴上抹石灰 (白吃)

包公認鐙乘騎,帶了包興,竟奔京師,一路上少不得饑餐渴飲,夜宿曉行。一日,到了座鎮店,主僕兩個找了一個飯店。包興將馬接過來,交與店小二喂好。找了一個座兒,包公坐在正面,包興打橫。雖係主僕,只因出外,又無外人,爺兒兩個就在一處吃了。堂官過來安放杯筷,放下小菜。包公隨便要一角酒、兩樣菜。

包興斟上酒,包公剛才要飲,只見對面桌上來了一個道人坐下,要了一角酒,且自出神,拿起壺來不向杯中斟,花喇喇倒了一桌子。見他唉聲歎氣,似有心事的一般。包公正在納悶,又見從外進來一人,武生打扮,疊暴著英雄精神,面帶著俠氣。道人見了,連忙站起,只稱:「恩公請坐。」那人也不坐下,從懷中掏出一錠大銀,遞給道人,道:「將此銀暫且拿去,等晚間再見。」那道人接過銀子,爬在地下,磕了一個頭,出店去了。

包公見此人年紀約有二十上下,氣字軒昂,令人可愛,因此立起身來,執手當胸,道:「尊兄請了。能不棄嫌,何不請過來彼此一敘?」那人聞聽,將包公上下打量了一番,便笑容滿面,道:「既承錯愛,敢不奉命。」包興連忙站起,添分杯筷,又要了一角酒、二碟菜,滿滿斟上一杯。包興便在一旁侍立,不敢坐了。

包公與那人分賓主坐了,便問:「尊兄貴姓?」那人答道:「小弟姓展名昭,字熊飛。」包公也通了名姓。二人一文一武,言語投機,不覺飲了數角。展昭便道:「小弟現有些小事情,不能奉陪尊兄,改日再會。」說罷,會了錢鈔。包公也不謙讓。包興暗道:「我們三爺嘴上抹石灰。」那人竟自作別去了。包公也料不出他是什麼人。

《三俠五義》第三回

Thursday, January 2, 2014

Pizza《那夜凌晨,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 VAN》


就當小巴司機等到超不耐煩,瀕臨等不下去,想直接開車離開時,Yuki 出現了。
當然,那時的我還沒知道這個素未謀面的女乘客的名字, Yuki 這名字,無論它是真名還是假名,我都是在那事件發生後才知道的;畢竟,那夜小巴上,單憑看她那港女質素來說,還算是中上的外表, 那半點 Isabella 的青春半點劉心悠的古典美,加上小許唐詩詠的 gfable,萬萬想不到她竟會有個如此 MK,如此狗屁不通的壞品味名字。

Yuki 上車後,快速看了看車箱內的情況,確定沒位置後,便在我旁邊的唯一位置坐下。這時,小巴司機已把車門關上,甫 Yuki 坐下的那刻,他已踏下了油門,燈也不打的轉出了旺角道路面。

「喂,我旺角道起飛,旺角道起飛…」 小巴司機透過無線電向其他司機匯報,大概他真的以為自己在開飛機了

摘自 Pizza《那夜凌晨,我坐上了旺角開往大埔的紅 VAN》

Monday, December 23, 2013

黃振華: 香港這地方,往住是要上癮的

黃太太笑道:「你舅舅恐怕會失望呢。」

黃振華誠然失望了。他發了許多牢騷,說我在浪費時間 —— 年輕的時候不為事業打好基礎,老了就後悔。

「你以為你是專業人士又如何?」他說,「什麼人都分九等。到美國去做工,十年也積蓄不到一隻手錶。」他歎氣。黃太太碰碰他手肘,「人各有志,振華。」

我不作聲,黃振華說得自然有理,我不是不知道,這是我十載難逢的機會,我只是捨不得太初。「當年溥家敏何嘗不以為可以往加拿大隱姓埋名的過活?三年之後,悶出鳥來,還不是搬回香港住了。我告訴你,香港這地方,往住是要上癮的,自然有它的好處,否則這麼多人擠在這里幹嗎?」

摘自亦舒《玫瑰的故事》第三部 - 最后的玫瑰 

方協文: 人們不喜歡我,嫌棄我

「那九年零三個半月,我過的是帝王都比不上的適意生活,只有那三千個日子我是真正活著的。現在我想通了,黃振華說得對,我還想怎麼樣?許多人連一日也未曾活過,」他乾笑數聲,「我是個平庸的人,二十年來我盡心盡力地工作,但我並沒有獲得更好的機會升職,人們不喜歡我,他們嫌棄我。以前我有玫瑰,我不怕,失去了玫瑰,我便失去了一切。」

「爸,你還有太初,你還有我。」
「是呵。」他臉上泛起一陣紅光,「是,我還有你們。」
「爸,你休息吧。」我很疲倦,「你也該睡了。」
「好,好。」他還不肯放開我。

我知道為什麼大家都不喜歡方老先生。
他從來不顧及別人的需要,從來不替別人著想。妻子跟著他的時候,他也沒有什麼圖報的打算,渾渾噩噩地享福,而妻子離開他之後,他也不做什麼,糊里糊塗地過了。就像今夜,我已經坐了十多小時飛機,累得不亦樂乎,他卻沒想到這一點,巴不得我陪他談個通宵。

摘自亦舒《玫瑰的故事》第三部 - 最后的玫瑰 

Friday, November 29, 2013

梅大先生: 有了酒,還會沒有解藥?

梅大先生只瞧了李尋歡一眼,就笑道:「寒雞之毒,只不過是小事一件而已,李兄只管開懷暢飲,這件事在下自有安排的。」

草堂中自然精雅,窖藏二十年的竹葉青也極香冽。酒過三巡,梅大先生忽然道:「據說大內所藏的『清明上河圖』,亦為膺品,真跡卻在尊府,此話不知是真是假?」李尋歡這才知道他殷勤待客,其意在此,笑道:「這話倒也不假。」

梅大先生大喜道:「李兄若肯將之借來一觀,在下感激不盡。」李尋歡道:「梅大先生既然有意,在下豈有不肯之理,只可惜,在下也是個敗家子,十年前便已將家財蕩盡,連這幅畫也早已送人了。」

梅大先生坐在那裡,連動都不會動了,看來就像是被人用棍子在頭上重重敲了一下,嘴裡不住喃喃道:「可惜,可惜,可惜……」他一連說了十幾聲可惜,忽然站起來,走了進去,大聲道:「騎鶴,快將剩下的酒再藏起來,李探花已喝夠了。」

梅二先生皺眉道:「沒有『清明上河圖』,就沒有酒喝了嗎?」梅大先生冷冷道:「我這酒本來就不是請人喝的。」

李尋歡非但不生氣,反而笑了,他覺得這人雖然又孤僻,又小氣,但率性天真,至少不是個偽君子。虯髭大漢卻已沉不住氣,跳起來大喝道:「沒有『清明上河圖』,連解藥也沒有了嗎?」這一聲大喝,震得屋頂都幾乎飛了起來。

梅大先生卻是面不改色,冷冷道:「連酒都沒有了,哪有什麼解藥。

虯髭大漢勃然大怒,似乎就想扑過去。李尋歡卻攔住了他,淡淡道:「梅大先生與我們素不相識,本來就不是定要將解藥送給我們的,我已叨擾了人家的美酒,怎可再對主人無禮。」虯髭大漢嘎聲道:「可是少爺你……你……」

李尋歡揮了揮手,長揖笑道:「恨未逢君有盡時,在下等就此別過。」誰知梅大先生反而又走了回來,道:「你不要解藥了?」

李尋歡道:「物各有主,在下從來不願強求。」梅大先生道:「你可知道若沒有解藥,你的命也沒有了嗎?」李尋歡微笑道:「生死有命,在下倒也從未放在心上。」

梅大先生瞪了他半晌,喃喃道:「不錯不錯,連『清明上河圖』都舍得送人,何況自己的性命?這樣的人倒也天下少有,天下少有……」他忽又大聲道:「騎鶴,再把酒端出來。」

虯髭大漢又驚又喜,道:「解藥呢?」

梅大先生瞪了他一眼,冷冷道:「有了酒,還會沒有解藥?

摘自古龍《多情劍客無情劍》醉鄉遇救星

Monday, November 25, 2013

黃振華: 方協文說不出的別扭

與黃振華說到他的妹夫,他毫不掩飾他​​的感情,罵妹夫是「土蛋」。
他說:「永遠衣衫不整,穿那種樣子曖昧的襯衫。人家領子流行大呢,他穿小領子,人家時興小領子,他的領子忽然又大了起來,​​真恐怖。」黃振華自己的打扮是一等一的了,因此說到這裡,忍不住緊緊皺住眉頭,「褲子有點喇叭,皮鞋有點高跟,總言之,說不出的別扭,跟了玫瑰十年,連這點門道都沒學會,真是一項奇跡,我衷心佩服他居然還照活不誤。」
我聽得張大了嘴。

黃太太笑說,「振華對他是有偏見的。」
「更生,你說句老實話,方協文怎麼配黃玫瑰,在一間美國銀行任職,十年來就是坐那個位子 —— 幸虧要離婚了,否則簡直為『鮮花牛糞』現身說法。」
「振華!」黃太太微慍,「你說法好不粗俗。」
我看著黃振華的郎凡絲襯衫、聖羅蘭西裝、巴利皮鞋,全身淺灰色襯得無懈可擊,不禁笑了起來。

摘自亦舒《玫瑰的故事》第二部 玫瑰盛放 

Sunday, November 17, 2013

玫瑰: 女人對自己如果不狠心,男人對她們就會狠心

玫瑰已經走到我身邊,她說,「這些魚養得熟了,就像孩子們一樣,淨愛討東西吃。」
我側身看她,她的長發柬在腦後,鬢角長長地襯在雪白的皮膚上,仍然沒有化妝,那種白色半透明,不像人的肌膚,像瓷器。我喉嚨幹澀,全身被汗濕透,襯衫貼在背部,隔很久我才說:「看杜魯福的電影,不叫我?」
她詫異,「你也喜歡杜魯福,家敏?」

我歡愉了,我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有這麼動聽
家敏,她如此親切地呼喚我。
「我不介意,我最喜歡《亞黛爾H的故事》。」

她微笑,在那笑容裡,我隱約看到了黃振華。
「過來坐,這麼早,吃過早餐沒有?」
她招呼我。桌子上擺著一份簡單的西式早餐,餐具卻是白地起金邊的羅臣科,刀又全屬銀制,她取起茶杯說:「我節食已經有三年了,有一個時間,在養了孩子之後,胖得簡直不像話,嚇死自己,到最後不得不咬緊牙關,下個狠心 —— 到現在我已三年沒有喝過加糖的茶,多可怕。」她輕笑,「女人對自己如果不狠心,男人對她們就會狠心。」

摘自亦舒《玫瑰的故事》第二部 玫瑰盛放 

Saturday, November 9, 2013

玫瑰: 周士輝不止是俗,簡直是濁

我說:「當時 —— 你嫌周士輝什麼不好?」
「他老土。」
「哦?」
「他什麼都不懂,只會畫幾張圖。」
「是嗎?」我微笑,「如此不堪?」
「他不懂吃,不懂穿,不會玩,也不看書,整個人是一片沙漠,一點內心世界也沒有,活了三十多歲,連戀愛都沒經歷過,土得不能再土。最討厭之處是他對他那小天地是這麼滿意,坐井觀天,洋洋自得,談話的題材不外是又把誰的生意搶了過來,他公司去年的盈利是多少……他不止是俗,簡直是濁。後來又藉著我的名鬧得天翻地覆,更加土上加土,一點都不會處理。」

摘自亦舒《玫瑰的故事》第一部 - 玫瑰

Saturday, October 12, 2013

家敏: 方協文連普通的社交對白都說不通

方協文這個人,正如黃振華所形容的一樣,是個絕望的人物

他肥胖,不修邊幅、笨、遲鈍,連普通的社交對白都說不通,夾在黃家一群玲瓏剔透的人當中,根本沒有他立足之處。他大概也很明白這一點,因此更加放棄,不住地用一條皺膩的手帕抹汗,身上穿美國人那種光滑的人造纖維料子的西裝。方協文的西裝領子還寬得很,胡亂縛條領帶,足有四寸闊,一雙皮鞋的頭部已經踢舊襪子的橡筋帶鬆開來

香港一般的銀行小職員都還打扮得比他入時、整潔,但他像所有在外國小鎮住久了的華人一般,言語間還處處要透露他的優越感,一切都是美國好,美國人連煎一條魚都好吃點,美國的月亮是起角的。

但我並不耐煩與他爭執,何必呢,他是一隻住在井底的青蛙,只要他高興,管我們什麼事。
我心中只是暗暗吃驚玫瑰竟會與這樣的一個男人度過十年。

摘自亦舒《玫瑰的故事》第二部 玫瑰盛放 

Friday, October 11, 2013

咪咪: 每個人都是另一個人的傻子

中午時分,黃太太告訴我,我們在家用午膳,我說馬上趕到。黃振華接過電話,說只准我請一小時的假,出乎意料,他的聲音很平靜,並沒有責備我。我頓時羞愧起來,我答應他的事沒有做到,他已經放棄我了

我剛預備出門,咪咪來找我,約我與她午膳。我無選擇,告訴她我沒有空,我有重要的事要做。咪咪凝視我,一聲不發,拾起手袋就走。
我不忍,拉住她。

咪咪並沒有發怒,她低聲說:「我再是個笨人,也知道發生了什麼事,我想最好的方法是讓我退出。」我竟不知如何回答。「我看你也夠辛苦的,也經過苦苦掙扎,但此刻你已經決定放棄我,我不怪你,人們當然只做對他們本人有益的事。」
我低下頭,卻不肯放她走。

「我很愛你,家敏,但我決定隨遇而安。如果你肯看看我,你會發覺,在這兩個星期內,我確是為你消瘦,每個人都是另一個人的傻子。」我抬起頭看她,發覺她真是瘦得厲害,這大半個月來,她容忍我直至毫無轉圜的餘地
「再見,家敏。」
「咪咪 —— 」
「別擔心,我總在這裡等你的,我不會阻礙你。」她掙脫我的手,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
摘自亦舒《玫瑰的故事》第二部 玫瑰盛放