陳家洛聽那人談吐不俗,又見那兩個壯漢和那老者都對他執禮至恭,當他說話時垂手而立,不敢稍有懈怠,實不知他是何等人物,便道:「兄台既然喜愛江南,何不就在此定居,也好令小弟時聆教益。」東方耳呵呵大笑,說道:「偷得浮生半日之閒,在此一遊,已是非分,我輩俗人,此等清福豈能常享?兄台知音卓識,必是高手,就請彈奏一曲如何?」說罷把七弦琴推到陳家洛面前。
陳家洛伸指輕輕一撥,琴音清越絕倫,看那琴時,見琴頭有金絲纏著「來鳳」兩個篆字,木質斑爛蘊華,似是千年古物,心中暗吃一驚,自忖此琴是無價之寶,這人不知從何處得來,說道:「兄台珠玉在前,小弟獻醜了。」於是調弦按微,鏗鏗鏘鏘的彈了起來,彈的是一曲【平沙落雁】 。東方耳凝神傾聽。
一曲既終,東方耳道:「兄台是否到過塞外?」陳家洛道:「小弟適從回疆歸來,不知兄台何以得知?」東方耳道:「兄台琴韻平野壯闊,大漠風光,盡入弦中,聞兄妙奏,真如讀辛稼軒詞:『醉裡挑燈看劍,夢迴吹角連營,八百裡分麾下炙,五十弦翻塞外聲,沙場秋點兵』這曲【平沙落雁】 ,小弟生平聽過何止數十次,但從未得若兄台琴引,如此氣象萬千。」陳家洛見他果是知音,心中也甚歡喜。東方耳又道: 「小弟尚有一事不明,意欲請教。不過初識尊範,交淺言深,似覺冒昧。」陳家洛道:「但問不妨。」
東方耳道:「聽兄琴韻中隱隱有金戈之聲,似胸中藏有十萬甲兵,但觀兄相貌又似貴介公子,溫文爾雅,決非統兵大將,是以頗為不解。」陳家洛笑道:「小弟一介書生,落拓江湖。兄台所言,令人汗顏。」
那東方耳對陳家洛所言,似乎不甚相信,又問:「兄台諒必出身世家,不知尊大人現居何官?兄台有何功名?」陳家洛道:「先嚴已不幸謝世。小弟碌碌庸才,功名利祿,與我無緣。」東方耳道: 「聆兄吐屬大才磐磐,難道是學政無目,以致兄台科場失利嗎?」陳家洛道:「那倒不是。」東方耳道:「此間浙江巡撫,是弟至交,兄台明日移駕去見他一見,或有際遇,也未可知。」陳家洛道:「兄台好意,至深感謝。只是小弟無意為官。」東方耳道:「然則兄台就此終身埋沒不成?」陳家洛道:「與其殘民以逞,不如曳尾於泥塗耳。」東方耳一聽此言,不覺面容變色。
兩名藍衣壯漢見他臉色有異,都走上一步。東方耳稍稍一頓,呵呵笑道:「兄台高人雅緻,胸襟自非我輩俗人所及。」
摘自金庸《書劍恩仇錄薄》第七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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