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們成長了，我也成長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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二流金融教授的自白 (摘自其出席中大金融碩士畢業晚宴演講)

撰文：王澤基——香港中文大學應用金融學教授、碩士課程主任，前巴克萊銀行常務董事，逾十年投資銀行工作經驗，牛津大學經濟學博士。


以前你們聽過我的演講都是用英文的，但是作為香港中文大學新亞書院的畢業生，在你們的畢業晚宴上，我將會以中文演講。作為強調兩文三語的大學，從第一天開始，我就對每一位學生強調應該懂得兩文三語，無論他來自何方。我們以英語教學，因為英語是世界語言。但是我們也應該懂得粵語，因為這是香港的本地文化。也要懂得普通話，因為這是中國的通用語言，而中國是香港這金融中心的最大客戶。
過往一年，可以用兩個字來總結：成長。你們成長了，我也成長了。

我本來以為可以春風化雨，化腐朽為神奇，培養萬世英才。也以為自己玉樹臨風，帥氣逼人，風趣幽默，可以讓學生在課堂上如沐春風，理應座無虛席，學生全神貫注，雖不一定如蘇格拉底和柏拉圖的對話有哲理，但拿個甚麼教學獎肯定沒有問題。 結果是一群目光呆滯的學生，好幾年沒睡好，在三令五申不許翹課後，才步履蹣跚地走進課室。在匿名的社交網絡世界中，不脅於老師淫威的情況下，才知道學生一點都沒覺得我這老師有何了不起，解釋更是不清不楚。當這課程主任，體制、規則、A委員會、B委員會、C委員會、政府、簽證，所有這些我沒有任何頭緒的東西，是我的主要工作。傳道授業解惑，並不完全是師者的解釋。有時候，練習怎麼打擦邊球也是工作。

打預防針成不普通人

一年前，一群白富美和高帥富，老師的寵兒，父母的掌上明珠，懷着要創一番天下的宏願到來。我最常收到的問題是將來當個投行CEO還是商行總裁好。一年下來，很多人很滿意在這大量裁員的環境下找到一份工作。（我）摘除了亞太區兼日本主管董事總經理等光環以後，發現自己不太及格，不過是正在學習怎樣當老師的二流教授時，心裏是挺難受的。失敗、挫折是普通不過的事情，我們不過是普通人，遇上難題的時候感到難受也正常不過。雖然我們都是普通人，但是我們的金融碩士生不普通。一開學就給人送了去外展訓練五日四夜。第一天，背着自己體重50%的沉重背包走了10個小時，兩腿發腫，但還要走四天路時，我們沒有放棄過；對着屏幕好幾天，兩眼昏花，我們還在機房死磕；面對幾頁紙的證明，一尺長的法律英文單字，我們害怕、厭倦，但是沒有退縮。我們埋怨、脾氣暴躁，這普通不過。但是我們沒有放棄。不普通就是普通人不放棄創造出來的成就。和其他在老家過着舒服日子的朋友相比，別人會覺得離鄉別井去承受挫折是奇怪的事情。

甚麼是教育？不是把知識塞進你們腦子，而是給你們機會離開安逸，在可控的範圍內承受失敗和挫折，打預防針，讓你們在漫長的職業生涯和未來60年的生活中有免疫力。甚麼是成長？停下來，捫心自問，面對現實。甚麼是成熟？不欺騙自己，不怨天尤人，盡人事，聽天命。成熟就是童心未泯，有夢想，但是有面對殘酷現實的勇氣，更堅持不懈。老師父母可能是最後發現你們成長了的人，但是聽聽你們和學弟妹的對話，就知道你們走過多長的一段路。你們從普通成為了不普通。

做個槍法不準的衛兵

畢業演講總要有一段內容，說一下老師對學生的期望。作為一個好色愛財的人，由我來講這個好像不是很恰當。我大概一生中傷害過不少愛我的人，也和孝順這兩字沾不上邊。我不是甚麼好人，所以希望你們不要像我。無論喜歡甚麼，希望你們可以取之有道。我唯一的優點是專業。我希望你們具備真正的工作能力，可以成為明白甚麼是臨危授命的專業人士，因為只有這可以讓你們更有本錢活得更輕鬆。

當一個好人難，當一個好的中國人更難，在中國金融界當一個好人難上加難。最近網絡上流行一個關於東德衛兵的故事。這也恰巧是我小時候經常發生的故事。距離這兒不遠的邊境，就是我們一代曾經冒過生命危險逃亡過來的地方。那兒曾經有機關槍，也有荷槍實彈的兵巡邏。我不會挨餓而拒絕當兵，但是我會當一個槍法糟糕的兵，槍口永遠高幾寸，下班就讀讀CPA、CFA，希望有日不用再當兵。小時候，我因為害怕捱打而在黑社會童黨混過，但是我只是參與最少的活動，努力讀書希望當醫生。有空也教教別的小孩功課，希望他們可以繼續讀書。在富貴、權力、工作、法律、規則、愛情、親情、生命這些東西之上，有更重要的良知。對自己的底要斤斤計較，但對別人的小事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。

很多年前，老師給我獎學金的時候，說希望有天當我名成利就，有餘力了，可以讓更多人獲得同樣追求幸福的機會。我希望你們二三十年後，當了行長廳長部長時，可以保持中文大學這個傳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