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Monday, July 22, 2013

長台關酒店酒保:似乎太委屈一點。

......蕭峰行出十餘里,見路畔有座小廟,進去在殿上倚壁小睡了兩個多時辰,疲累已去,又向北。再走四十餘里,來到北邊要沖長台關。第一件事自是找到一家酒店,要了十斤白酒,兩斤牛肉,一只肥雞,自斟自飲。十斤酒喝完,又要了五斤,正飲間,腳步聲響,真走進一個人來,正是阿紫。蕭峰心道:「這小姑娘來敗我酒興。」轉過了頭,假裝不見。

阿紫微微一笑,在他對面一張桌旁坐了下來,叫道:「店家,店家,拿酒來。」酒保走過來,笑道:「小姑娘,你也喝酒嗎?」阿紫斥道:「姑娘就是姑娘,為什麼加上個『小』字?我幹嘛不喝酒?你先給我打十斤白酒,另外再備五斤,給侍候著,來兩斤牛肉,一只肥雞,快,快!」

酒保伸出了舌頭,半晌縮不進去,叫道:「哎唷,我的媽呀!你這位姑娘是當真,還是說笑,你小小人兒,吃得了這許多?」一面說,一面斜眼向蕭峰瞧去,心道:「人家可是衝你來啦!你喝什麼,她也喝什麼,你吃什麼,她也吃什麼。」

阿紫道:「誰說我是小小人兒?你不生眼睛,是不是?你怕我吃了沒錢付賬?」說著從懷中取出一錠銀子,當的一聲,擲在桌上,說道:「我吃不了,喝不了,還不會喂狗麼?要你擔什麼心?」酒保陪笑道:「是,是!」又向蕭峰橫了一眼,心道:「人家可真跟你幹上了,繞著彎罵人哪。」

一會兒酒肉送上來,酒保端了一只大海碗,放在她面前,笑道:「姑娘,我這就給你斟酒啦。」阿紫點頭道:「好啊。」酒保給她滿滿斟了一大碗酒,心中說:「你若喝乾了這碗,不醉倒在地下打滾才怪。」

阿紫雙手端起酒碗,放在嘴邊舐了一點,皺眉道:「好辣,好辣。這劣酒難喝得很。世上若不是有這麼幾個大蠢才肯喝,你們的酒又怎麼賣得掉?」酒保又向蕭峰斜睨了一眼,見他始終不加理睬,不覺暗暗笑好。

阿紫撕了只雞腿,咬了一口,道:「呸,臭的!」酒保叫屈道:「這只香噴噴的肥雞,今兒早晨還是咯咯咯的叫呢。新鮮熱辣,怎地會臭?」阿紫道:「嗯,說不定是你身上臭,要不然便是你店中別的客人臭。」其時雪花飄,途無旅,這酒店中就只蕭峰和她兩個客人。酒保笑道:「是我身上臭,當然是我身上臭哪。姑娘,你說話留神些,可別不小心得罪了別的爺們。」

阿紫道:「怎麼啦?得罪了人家,還能一掌將我打死麼?」說著舉筷挾了塊牛肉,咬了一口,還沒咀嚼,便吐了出來,叫道:「哎唷,這牛肉酸的,這不是牛肉,是人肉。你們賣人肉,黑店哪,黑店哪!」

酒保慌了手腳,忙道:「哎喲,姑娘,你行行好,別盡搗亂哪。這是新鮮黃牛肉,怎麼說是人肉?人肉哪有這麼粗的肌理?哪有這麼紅艷艷的顏色?」阿紫道:「好啊,你知道人肉的肌理顏色。我問你,你們店裡殺過多少人?」酒保笑道:「你這位姑娘就愛開玩笑。們陽府長台關好大的市鎮,我們是六十多年的老店,哪有殺人賣人肉的道理?」

阿紫道:「好吧,就算不是人肉,也是臭東西,只是傻瓜才吃。哎喲,我靴子在雪地裡弄得這麼臟。」說著從盤中抓起一大塊煮得香噴噴的紅燒的牛肉,便往左腳的皮靴上擦去。靴幫上本濺滿了泥漿,這麼一擦,半邊靴上泥漿去盡,牛肉的油脂涂將上去,登時光可鑒人。

酒保見她用廚房中大師父著意烹調的牛肉來擦靴子,大是心痛,站一旁,不住的唉聲嘆氣。阿紫問道:「你嘆什麼氣?」酒保道:「小店的紅燒牛肉,向來算是長台鎮上一絕,遠近一百里內提起來,誰都要大拇指一翹,喉頭咕咕咕直吞饞涎,姑娘卻拿來擦皮靴,這個……這個……」阿紫瞪了他一眼,道:「這個什麼?」酒保道:「似乎太委屈一點。」阿紫道:「你說委屈了我的靴子?牛肉是牛身上的,皮靴也是牛上身上來的,也不算什麼委屈。喂,你們店中還有什麼拿手菜肴?說些出來聽聽。」酒保道:「拿手小菜自然是有的,不過價錢不這麼便宜。」阿紫從懷中取出一錠銀子,當的一聲,拋在桌上,問道:「這夠了麼?」

酒保見這錠銀子足足有五兩重,兩整桌的酒菜也夠了,忙陪笑道:「夠啦,夠啦,怎麼不夠?小店拿手的菜肴,有酒糟鯉魚、白切羊羔、醬豬肉……」阿紫道:「很好,每樣給煮三盆。」酒保道:「姑娘要嘗嘗滋味嘛,我瞧每樣有一盆也夠了……」阿此沉著臉道:「我說要三盆是三盆,你管得著麼?」酒保道:「是,是!」拉長了聲音,叫道:「酒糟鯉魚三盆哪!白切羊羔三盆哪……」

摘自金庸《天龍八部》第二十五回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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