...那天我們從中大的人文傳統和教育理想談起,說到學制改變、校園規劃、教學評核和通識教育等。最後,我們問高校長是否支持學生參與社會事務。在那個年頭,學生會經常出去示威抗議,有的時候會出現學生在外抗議,校長在內飲宴的場面。校長說他個人很支持學生參與社會事務,但因為他是校長,代表大學,因此不適宜表態。他甚至說:「我很同情你們的許多行為,覺得是年輕人應該做的。但有些人很保守,可能會覺得我不對。如果我不做校長而做教師,那情形就不同。」(《中大三十年》,中大學生會出版,1993,頁15)
...在「傑出華人系列」訪問中,高校長應導演之邀,來到范克廉樓中大學生報會室,打開當年的報紙,首度談他的感受:「我的感覺是學生一定要這樣做,不然我聽不到新的思想。他們表達之後,我們至少有一個反應,知道他們在爭取甚麼東西。」2009年高校長獲諾貝爾獎後,高太太黃美芸女士回中大演講,提及高校長當年和學生激烈爭論後,回家對她說:「甚麼都反對才像學生哩!」
從這兩段說話,我們清楚看到,高校長和許多人不同,他沒有視學生為敵,更不是在容忍學生,而是暗暗欣賞這些別人眼中的叛逆學生。他似乎認為,中大學生不這樣做,才奇怪才不應該。這真是大發現!我從沒想過,校長會欣賞學生。他欣賞學生甚麼呢?我猜想,高校長欣賞的,是學生敢於獨立思考,敢於挑戰權威,敢於堅持自己信念的精神。他相信,這是真正的科學精神,也是真正的大學精神。
...高校長不喜歡別人崇拜他,更不喜歡別人盲從他。他要學生有自己的見解。真正的大學教育,應該鼓勵學生自由探索,成為有個性有創造力同時懂得對生命負責的人,而不是用形形色色的戒條將學生變得唯唯諾諾服服貼貼。高校長明白,要培養這種人,就要給予學生最多的自由和最大的信任,容許學生嚐試和犯錯,並在眾聲喧嘩和不和諧中看到大學之大。這不僅是個人胸襟的問題,更是理念和制度的問題。一所大學的師生,如果看不到這種理念的價值,並將其體現在制度,實踐於生活,沉澱成文化,這所大學就很難有自己的格調。
我漸漸體會到,因為高校長有這樣的視野,所以他能對一己榮辱處之泰然,也所以才能說出「甚麼都反對才像學生哩!」這樣的話──即使學生反對的是他本人。
周保松教授
中大政治與行政學系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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